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努力建设美丽中国,这是当下我们追求的目标。那么,什么样的中国是美丽的?生态文明时代我们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审美形态?生态文明时代的审美形态在尊重生态这一前提下应该拥有诸多形态,但朴素是其中标志性的美。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朴素这一概念最直接、最充分地表示这种审美形态是以生态为灵魂的。
距今两千多年前,中国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老子首倡“朴素”观。“朴”是没有雕琢的木,“素”是没有染色的丝。老子用它们代表事物原本的状态即自然的状态。老子从哲学的高度提出“道法自然”的思想,认为自然才是事物的极致,也是人精神所应追求的极致,“见素抱朴”是“道法自然”的美学表达。朴素观首创于道家学派,亦为儒墨等学派采用并融入自身学说。在现实生活层面,朴素观与主要由墨家与儒家创立的节俭观结合,成为中华民族共同奉行的道德观、审美观。
中国农业社会倡导由道家创立的朴素观,在精神上发展出一种以自然为本位的崇真尚善臻美的哲学观、道德观、美学观,具体来说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一是本色观。崇尚天然、崇尚纯真,以本色为真、以本色为美,如《论语》引《诗经》中所描绘的那位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二是恬淡观。不慕繁华、不贪名利,以清廉为贵、以平淡为美。三是清新观。不繁复、不艳丽,清雅、简洁,充满生气,如苏轼所云“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四是精诚观。《庄子》云:“不精不诚,不能动人。”“诚”为真、为信,以诚为尊、以信为美。此外,朴素观还导出重实质轻修饰、重内容轻形式等观念。就中国传统美学来说,朴素是最高的美。这种美灵动而无限,既是美之极致,又是美之根源。其实,视朴素为美不独中华民族为然,世界各民族也大都如此。法国雕塑家罗丹崇奉自然,他说他最喜欢的一句箴言就是“自然总是美的”。他还说:“美只有一种,即宣示真实的美。”罗丹这里说的“自然”“真实”,均可以理解成“朴素”。
进入工业社会,朴素观被工业社会追求财富、追求享受的价值导向所排挤,奢华成为人们竞相追捧的“香饽饽”,奢华生活也成为个人炫耀的资本,进而腐蚀人心、催生腐败,引发严重社会问题。以大量浪费资源、污染环境为代价的奢华生活方式可以说是工业文明发展之“殇”。基于工业文明掠夺资源造成环境严重破坏的现实,一种新的生产方式——文明与生态共生的生产方式诞生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低碳、绿色的生活方式提出来了;与之相应,一种新的审美观念——生态文明时代的朴素审美观更受推崇了。
生态文明时代的朴素审美观既是对工业社会那种严重破坏生态的奢华美的批判,又是对农业文明时代具有生态意味的朴素美的回归,但回归不是复旧,而是否定之否定的升华,生态文明时代的朴素审美观与农业文明时代的朴素审美观有着实质不同。在生态文明时代的朴素审美观中,虽然也类似农业文明时代朴素审美观那样尊重自然、奉自然为美,但实际上这种尊重的立足点是生态,因而可以说,不是自然而是生态才是朴素美的灵魂。朴素作为生态文明时代标志性的美,必须是资源节约型的,也就是说它必须是低碳的,任何高耗能的生活方式都谈不上朴素;必须是环境保护型的,任何生活方式如果产生诸多垃圾或者垃圾不易回收,这种生活方式就与朴素无缘;必须符合生态公正原则,这种公正一是体现为对动植物生存权利的尊重,二是体现为在精神上尊重动植物自身的价值。
从人类利益出发,我们所希望的生态不是与人类利益相敌对的生态,而是有利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生态。然而,生态自有其规律,完全不会迎合人类。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自身的努力,调节人与生态的矛盾,尽量实现文明与生态的协调发展。生态文明时代的朴素审美观就建构在这一宏伟的历史使命中,作为一种审美精神,它又反过来促进这一宏伟历史使命的实现。
(作者为武汉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