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日月相知,昼夜等长;
这一天阴阳平衡,天地同泰;
这一天秋风不冷,秋阳不热;
这一天天籁悦耳,秋声动人——
这一天便是秋分!
可是现实生活中,如同许多人常将立春、春分与春节相混淆,或干脆只记得春节而忘了立春、春分一样,秋分的命运也因为中秋而几乎与立春、春分相同。其实中秋并非秋天之“中”,将秋天“中分”的不是中秋,而是秋分!
中秋的月是圆的,象征着圆满和团圆。人都喜欢圆满,所以喜欢“月圆”的中秋,将之作为“节”,反而常常将这“月缺”的秋分遗忘。
的确,秋分的月亮常不圆满,多是一轮下弦月,黑白各半,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正如地上那阴阳各半的太极图隐喻着天地万物的和谐。秋分正是一个和谐的节气,是一年之内,天地、日月、昼夜、阴阳又一次动态的平衡;只是与春分的那一次终有所不同,春分的平衡后,天平的一端便开始偏向阳,阳始盛,阴渐衰;而秋分的平衡后,则是阴始盛,阳渐衰。仅从这一点来看,秋分似乎又比春分更值得人怜惜与珍视,不是吗?春分,意味着从春天的万物复苏走向百花盛开,再走向夏天的万物竞秀,是生命不断的张扬;而秋分,却意味着季节从秋天的天高云淡走向肃杀凄凉,再接着走向冬天的天寒地冻——这则是对生命的一场严肃的考验了。
秋分是季节运行中的一个重要节点,我们的祖先很早就对此有了清晰的认识。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形成了今天“二十四节气”之雏形,彼时“秋分”就已名列其中。而据史书记载,在更早的周代,每至秋分,帝王都要举行盛大的祭月仪式,其隆重和神圣的程度与春分祭日、夏至祭地、冬至祭天是一样的,祭月场所称为月坛——今日北京紫禁城西的月坛,便是其遗存。而民间也广有拜月习俗,所以,中国至今在许多地方都还保留着诸如“拜月坛”“拜月亭”“望月楼”之类的古迹。
然而,渴望圆满几乎是中国人的一种共同的情愫。明知道圆满只能是一种理想,真正的圆满事实上是并不存在的,但还是要极尽渴望;此如同明明知道是人都不可能万寿无疆,但是帝王还是会很受用人们万寿无疆的山呼;既然如此,又岂能容忍帝王所祭之月不是一轮满月呢?
据说中秋节的产生不会早于魏晋,隋唐时已有确切的文字记载,而兴盛于宋代,据此可知,是人们渴望圆满和完美的心理,一步步将事实上天地之间最和谐、最完美的秋分之月从自己祭拜的天空中赶跑了。
好在秋分每年都会准时到来。只是这样一来,可难为了古今的诗人们——大自然安排给秋分的月亮明明不是中秋节夜晚的那一轮满月,可是在中国人心头升起的却一定是这一轮,这怎么办呢?好在诗人们终究又是浪漫的——那就让这轮明月既照亮中秋的夜晚,也照亮秋分的夜晚,甚至照亮整个秋天的夜晚吧!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是刘禹锡、王建笔下的中秋月,但是他们的“今夜”又何尝不也是所有秋天的夜晚呢?“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东坡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对着每一轮秋月感怀发问呢?于是,囊括了自然的秋分与人文的中秋,“秋”成了一个属于诗歌的节日。在二十四节气中,大约也只有立春、春分、清明等“春”色盎然的节气,激起诗人的热情能与之相较了吧!是的,诗人们唯有站在秋或春的晴空下,才能看清月亮之阴晴圆缺,人间之悲欢离合,生命之旦夕祸福;唯有在春宵或秋夕,将诗笔蘸着或春天百花的芳香,或秋日枫叶的火红,才能写尽这四季之花开花落,世事之人情冷暖,人生之世态炎凉。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是自然规定的节律——春天种下的是瓜,得到的究竟是瓜是豆,还是苦果,秋后都会立见分晓。
时至秋分,“春种”的农作物都将陆续被收割,农民一年的辛苦劳动都将得到回报,此时随着“秋收”的渐渐展开,所谓“冬藏”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然而,“秋收冬藏”中的这一个“藏”字,想来除了是指收藏好秋天收下的过冬粮草外,还应该指所有越冬的生命都得“藏”好自己的身体,以免被冬天的寒冷所伤害吧?
藏,并非深藏不露、深于城府,而是必要保护、有所保留。时至秋分,季节既沐浴过春风秋雨,又面对过春花秋月,我们应该从此学会含而不露、从容而淡定地存世处事。
藏,亦非老谋深算、明哲保身,而是顺应适应、图存图强。时至秋分,自然曾衰极而盛,又盛极而衰,我们应该从此懂得盛衰之变的规律,学会沉着,学会等待,学会变通。
藏,更非落井下石、损人利己,而是未雨绸缪、甘当人梯。时至秋分,生命既将面对深秋寂寥,又要经历冬天严寒,我们应该从此就开始准备,为那总是在冬天孕育的春天,扶上马,送一程……
秋分,她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