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
图二
【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笔谈】
安大简《仲尼曰》共有完简13支,简长43厘米、宽0.6厘米;两道编绳;顶格书写,首尾不留白。竹简保存完好,书法精美。简文内容为孔子的言论,共计25条,见于今本《论语》者有8条,另有一些可与《礼记》《大戴礼记》《孔丛子》等传世文献对照,但文字不尽相同。笔者推测,简本《仲尼曰》可能摘抄自《论语》在战国时的编定本,是从鲁国传到楚国的,可以说是截至目前发现的最早《论语》文本。简本的发现,对于文献学、语言文字学、思想史等有非同寻常的价值和意义。
《仲尼曰》有助于研究《论语》的成书、流传、文本发展变化。《仲尼曰》与今本《论语》文字存在差异,对比可知,今本明显经过后人润色。比如:今本《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简本作:“仲尼曰:‘一箪食,一勺浆,人不胜其忧,己不胜其乐,吾不如回也。’”与简本相比,今本以“贤哉回也”开头,并通过首尾呼应达到文气贯通、强调主旨的表达效果。今本“一瓢饮”与简本“一勺浆”的所指有所差异,“瓢”比“勺”要简陋,“饮”比“浆”更普通。今本“在陋巷”,安大简无。今本“堪”,安大简作“胜”,邢昺疏:“堪,任也。”《说文》:“胜,任也。”二者意思相同。今本“回也不改其乐”之“乐”,应为颜回之所乐,杨伯峻译作“颜回却不改变他自有的快乐”;而安大简作“己不胜其乐”,是针对上文“人不胜其忧”而言的,意谓自己不能承受“其乐”,此“乐”应是指人之“乐”。今本末句“贤哉回也”,安大简作“吾不如回也”,差异明显。简文的侧重点在于孔子将自己与颜回进行比较,并认为自己逊色于颜回。而今本重复开头的“贤哉回也”,前后呼应,重点则落在了孔子对弟子颜回的高度评价上。由此可见,《论语》在成书和传抄过程中实际经过了很多修饰。
《仲尼曰》有些词语的异文有助于丰富我们对“联绵词”的认识。以简文“造(见图1)(次)、遉(蹎)(见图2)(沛)必於此”为例,《论语·里仁》作“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两个文本相比较,简文更紧凑一些。《论语·里仁》何晏集解:“马曰:‘造次,急遽。颠沛,偃仆。虽急遽、偃仆不违仁。’”正义曰:“云‘造次,急遽’者,造次犹言草次。郑玄云:‘仓卒也。’皆迫促不暇之意,故云急遽。云‘颠沛,偃仆’者,《说文》云:‘偃,僵也。仆,顿也。’则偃是仰倒也,仆是踣倒也。虽遇此颠踬之时,亦不违仁也。”“造次”“颠沛”,典籍习见,如:《盐铁论·论儒》:“君子执德秉义而行,故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造次”,应从简文作“造(见图1)”,即“造趀”,“造”“趀”同义连用,意为仓猝。“次”,乃“趀”之通假。“颠沛”,应从简文作“遉(见图2)”,即“蹎跋”,“蹎”“跋”同义连用,意为跌倒。“颠沛”,乃“蹎跋”之假借字。“造”“(见图1)”“遉”“(见图2)”,四字均从“辵”,意味着四字的字义均与足部的行动有关,所以分别训为仓猝、跌倒。朱起凤《辞通》将“造次”“颠沛”视为联绵词,实际上它们是并列式的合成词。前人所谓的“联绵词”并非不可拆分的,同义连用的合成词居多,只是因为文字形式的演变,导致人们无法探究其词义和用字之间的关系,只能将其看作不可拆分的特殊词语。安大简“造次”“颠沛”的异文印证了联绵词不全是单纯词的观点。
《仲尼曰》为研究孔子思想提供了最直接、最原始的资料来源。安大简《仲尼曰》简1:“仲尼曰:华繁而实厚,天;言多而行不足,人。”“实”,果实。“厚”,从“石”从“土”,乃《说文》“厚”字古文“垕”所本,会“厚”之意。据安大简《仲尼曰》“厚”字的写法,可知《说文》“厚”字古文“垕”所从的“后”乃“石”之讹。《说文》古文的主要来源是孔子壁中书,学术界大多认为属于齐鲁系文字。孔子作为鲁国人,记载孔子语录的《仲尼曰》“厚”字与《说文》古文形体密合,这非常符合逻辑。通过简本“厚”字的写法,我们也可以推测,安大简《仲尼曰》是从鲁国传到楚国的。“厚”,多。《周礼·冬官·弓人》:“厚其液而节其帤。”郑玄注:“厚,犹多也。”“华繁而实厚”的意思是花开的繁盛果实多。“行”,行动。“行不足”与“行寡”或“行少”意思相同。“天”“人”相对。此条简文意谓:花开繁盛而果实多,是天变化的规律;话说的多而做的少,是人为造成的。简文的这句话也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孔子是告诫人们,不要只说不做,就像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一样。应该“言少而行多”,即踏踏实实做事情。
安大简《仲尼曰》是中华文明的瑰宝,需要我们深入发掘其中的历史思想和文化价值,创新转化成果,更好服务时代需求。
(作者:顾王乐、徐在国,分别系安徽大学汉字发展与应用研究中心博士后,安徽大学汉字发展与应用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