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中原岩画独特的风格及其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正日益引起社会公众和学界的重视,关于中原岩画的研究探索之路也正在铺开。中原岩画之谜是否能随着研究的深入得以破解?而这个谜的解开,必将有助于推进中原文化研究,并为中华文明起源探索开辟新的路径。
岩画是史前人类在岩石等材料上绘制的图形和图画。岩画分布于五大洲,是世界性的热门研究课题。3月26日,《中国社会科学报》推出了特别策划“最初的创作——中国与世界的岩画”,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兴趣。4月1日,中国岩画研究中心中原岩画课题小组的中原岩画调研活动正式启动。以此为契机,本报记者专程赶往河南,对“中原凹穴岩画”进行实地调查。
作为古老的文明古国,中国有着丰富的岩画资源,特别是中原地区。中原岩画不同于中国东南沿海的人面像岩画、北方草原的动物岩画和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村寨岩画。它们主要雕刻或磨制在岩石凹穴,又被称为“中原凹穴岩画”。
其实,岩画学界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都认为“中原无岩画”。
日前,记者通过实地采访发现,中原岩画不但分布区域广泛,而且存在数量也相当之多。
寻觅中原凹穴岩画
早前就听说,河南漯河市文联的副研究员、民间岩画专家马宝光在中原岩画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丰硕成果。迎着三月拂面而来的暖风,记者探寻中原岩画之旅开始了。
在漯河,记者拜访了马宝光。这位62岁的长者在南召、叶县、泌阳及方城县的清河、四里店、柳河、袁店、拐河、古庄店等地共发现近3万处凹穴岩画。马宝光告诉记者:“我们这里的凹穴岩画太多,要想全部看完,没个一年半载可不行。我带你去比较典型的几处地方,让你实地感受一下。”根据马宝光的介绍,驻马店市泌阳县羊册镇的凹穴岩画不仅种类丰富,而且保存较好。记者决定前往一看。
在马宝光的带领下,记者一行从漯河上高速,行至春水镇,再经过一段公路,便到达羊册镇擂鼓台山。之所以叫“擂鼓台山”,可能是与山顶上一处体形硕大、犹如大鼓的巨石有关。而那里,也恰恰是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我们沿着山间小路一路攀爬,行至山顶,眼前一个状如大鼓的巨石盘卧于此。爬上巨石的西侧,马老先生指着一处浅浅的凹坑对记者说:“这就是凹穴。这是6个一组,旁边是3个一组,那边也是一组,中间还用凹痕连接。另外,巨石顶也有岩画。”随后,在巨石顶,记者看到不足5平方米的岩石顶上就有3处共50多个凹穴。
由于风化严重,有些凹穴已经模糊不清。马宝光说,在普查时,为了拍摄出效果,他总是先用铁刷子将凹穴上面覆盖的杂物及青苔清理干净,再涂上墨水,这样拍摄出来的图片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没带墨水,马宝光拔起一簇新长出来的青草,用力在凹穴处摁了摁,凹穴的形状立刻清晰起来了。
下了擂鼓台山,沿着公路走不多远,有一处花岗岩巨石。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昂首卧着的绵羊。走到近处,巨石上清晰地呈现着绵羊弯弯的羊角、昂起的头部,看上去栩栩如生。虽然羊身已风化严重,但经仔细辨认,还是能在羊背上发现几处零散分布但却圆润的凹穴。马宝光说,这是古人生殖崇拜的实物证据——羊图腾。
告别绵羊巨石,我们继续前行,在不远处的民宅后面,一块立起来的长石吸引了我们。长石的腰部被挖出一个半圆形的深凹。凹陷的下端平面,布满了大大小小18个凹穴;长石的背面,两个较深的凹穴用沟槽连接,这条连接线向其中一端一直延伸,形成了一条深深的凹痕,其表面更像是溪水流过一样顺畅。
马宝光告诉记者,2010年5月,他在羊册镇共发现凹穴岩画达1000余处。目前发现的面积最大的一处凹穴岩画也在附近。
路过一块油菜地时,正在地头锄草的羊册镇安村徐庄组村民苏金聚告诉记者,他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但是以前从来不知道这里有“岩画”这样稀罕的东西。直到前年,一场大雨将这块巨石(我们即将前往的巨幅岩画)冲刷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图案才得以显露。开始也没人关注这些图案。但近来,总有人一批批地、开着车来这块石头前比比划划,又是拍照又是画图的。
在苏金聚和马宝光的带领下,记者见到了那块刻着数不清凹穴的石板。马宝光告诉记者,一般只有古代人生活过、活动过的场所才会出现凹穴,而真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是很少见到凹穴岩画的。
离开泌阳,我们一路西行,并于下午到达了方城县古庄店乡吐雾山。这是一处浅山区,周围农田环绕、河流穿行。马宝光说,两年前他来到这里时,就觉得这里肯定有岩画。后来,他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寻到了一批岩画。
马宝光随手给记者指了一块石头,风化严重的石头上果然隐隐约约地显现着凹穴的痕迹。马宝光自豪地跟记者说:“没有我做向导,你可能一天也找不到。”
在方城县,县文物局长李迎年告诉记者,马宝光的发现引起了方城县政府的高度重视,在方城县政府原常务副县长白振国的邀请下,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岩画研究中心名誉主任陈兆复,岩画专家邢琏,三峡大学中国岩画研究中心主任杨超,河南省社科院研究员、历史与考古研究所原所长郑杰祥,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蔡柏顺,河南省考古学常务理事兼石刻专业委员会主任蔡全法等一批专家来到方城,对县内4个乡镇的400多处岩画进行了实地考察。专家们当时就认为,方城岩画独具特色,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汽车驶离方城县后,到了平顶山市叶县保安镇河套寨。汽车在狭窄的乡间土路上颠簸着绕过燕山水库一路向前,经过一段时间,就看见远处山梁上裸露着的大大小小的石灰岩了。
来到山梁上的一个平坦之处,记者看到一座农舍孤单地矗立在那里。跟着马宝光走进农舍,拨开一堆干柴,吹去岩石上面的枝叶,只见一组梅花形的凹穴岩画赫然出现在记者眼前。
两年间民间考古队收获丰硕
马宝光说,他并非最早发现中原岩画的人。20世纪80年代,就有一些民间岩画爱好者在新郑、新密和禹州交界的具茨山上发现有数不清的凹坑遍布于山上的石面上。而具茨山岩画真正走进大家视野则要到2008年以后了。那时由新郑市政府联合北京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单位的专家先后对具茨山岩画作过全面普查。
2009年7月5日,同样拥有具茨山岩画的禹州市率先向外宣称:禹州市具茨山的九里山、崆峒山、大鸿寨、荟萃山等区域,不仅发现有岩画,还发现了远古巨石建筑遗迹。第二天,新郑市也发布消息:新郑具茨山新发现巨石文化遗存。此后,禹州、新郑、新密三地为岩画归属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夺战。
偶然的机会让原本仅仅是了解具茨山岩画的马宝光开始了岩画研究。2010年春节,马宝光到南阳方城县探亲,听亲戚说附近的山上有“仙女脚印”。因为当地出土过恐龙化石,马宝光当时以为是恐龙足印。于是,他赶到方城县清河乡沙沟村的小山岗上进行考察。
“我见过具茨山岩画。我一上山,就认出来这不是‘仙女脚印’,也不是恐龙足印,而是‘凹穴天书’。”接下来,马宝光便以清河乡为中心,开始了他的中原岩画考察。
因个人能力有限,他曾组建了一支由12名队员组成的民间考古队。这些队员中有工人,有农民,也有马宝光的学生。他们无偿、自愿加入考古队,每人配有简单的照相工具——手机、家用相机等。为了不让队员白费气力,马宝光总是自己先上山探路,认为有考察价值,才让队员们拉网式地在山上展开调查。
2010年2月至今,马宝光和他的民间考古队已在河南的10个县市共发现“天书”近3万处,种类达3000余种。这些岩画在形态上与具茨山岩画一样,在数量和种类上比具茨山岩画更多、更丰富。对于马宝光的岩画调查工作,具茨山岩画考古课题组组长宋豫秦这样评价道:“乃中外岩画考古之里程碑,奉献精神和坚韧意志乃自学成材者之楷模。”
对于马宝光的调查成果,方城县、新郑市等地方政府表现出了相当的重视,但也有的地方和文物部门表现出了冷漠。马宝光表示,岩画的考察,费时费力费财,见成效慢,研究起来也有难度,很少有人愿意碰这个“硬骨头”。凹穴岩画虽然出现时间比较久远,但是直到近年才逐渐被发现。百姓即便知道有这样的事物存在,但是因为他们不懂,所以也没有在意;而专业的考古工作者因为种种原因,疏于开展这方面工作。
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风吹雨淋,这些凹穴岩画风化程度日益严重,有的已经模糊甚至消失了。
中原岩画全面普查启动
2012年4月1日,对于中国岩画研究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当天,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岩画研究中心主任张亚莎教授及20多位岩画专家和岩画爱好者齐聚河南,并在其后20多天里,对河南方城、叶县、南召、舞阳等地的中原岩画进行全面普查。
这也是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继2011年12月11日成立中原岩画课题小组之后进行的第一次全面、系统的普查研究活动。在此之前,该课题组已经对具茨山岩画进行过科学、精密的调查统计。专业的学术调查为进一步分析研究中原岩画提供了翔实可靠的基础资料。包括具茨山岩画和南阳盆地周边岩画在内的中原岩画,因规模宏大、年代久远,其学术价值和历史价值在学术界和艺术界都产生了较大影响。
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周昆叔曾对中原岩画进行过科技手段的检测。数据显示,中原岩画距今最少有4000年历史。此外,中原岩画统计的最重大意义在于,长期以来“中原无岩画”这一空白将被填补。
中国岩画虽然在阮元的《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等古籍中早有记载,但直到近年才为国际岩画研究者所认知。而对于中国岩画的分布区域,学界一直持有的观点是,仅存在于我国的边疆地区,中原没有或者几乎是没有岩画存在的。我国著名岩画专家陈兆复教授在其所著的《中国岩画发现史》一书中,根据当时的已知资料,把中国岩画分为东北、内蒙古地区,宁夏、甘肃、青海地区,新疆地区,西藏地区,西南地区,东南沿海(包括港澳台)等六个地区,并未提到中原地区。
中原岩画引起学界关注的另一个原因是,它区别于其他地区以人像、动物图像为主,表达狩猎、舞蹈、战争、游牧等主题的岩画,而是大规模以大小不一、排列有规律的凹穴岩画为主要内容。这些凹穴大多被研磨在硕大的花岗岩、石灰岩等岩石上,有单凹穴、多凹穴、双排凹穴、梅花状环凹穴、方形凹穴、沟槽、网格、字符形、具象人等。有的凹穴深达十几厘米,浅的约有二至三厘米。大凹穴的直径往往也能达到十数厘米,小凹穴的直径也有四五厘米。
与具象岩画相比,这些抽象的凹穴岩画显得神秘而陌生。这些凹穴究竟蕴涵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远古祖先的历史和深刻含义?学界至今仍无确切答案。
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国内学界对中原出现的大规模的凹穴岩画解读大致有四种:祭天活动的遗存、生殖崇拜、抽象文字、星象示意。其中,生殖崇拜是目前最被广泛认可的解读。大小不一的凹穴被认为是女性的生殖器,凹穴的数量多,意味着女人的多产。据调查,至今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印第安人那里,女人生小孩前,仍要在山上祈祷并随之创作凹穴岩画。这在一定程度上似乎可以证实研究者认为凹穴岩画系“生殖崇拜”这一论断。
具茨山上也有一处带有明显生殖崇拜的岩画。在一块巨石上,有3个小人、1个网格及6个凹穴。其中,岩石北部两个小人双腿分立,中间有一个菱形穴,有推测认为是女阴或者代表女人所生的孩子。在岩石西北部的小人,则具有明显的男性生殖特征。从这幅岩画的表现形式上来看,有学者认为,如果说凹穴岩画代表着抽象的生殖崇拜,那么这个时期古人已经认识到,人类的繁育过程是“父施”然后才“母生”。这标志着古人对生死过程的认识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飞跃。
中原岩画独特的风格及其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正日益引起社会公众和学界的重视,关于中原岩画的研究探索之路也正在铺开。中原岩画之谜是否能随着研究的深入得以破解?而这个谜的解开,必将有助于推进中原文化研究,并为中华文明起源探索开辟新的路径。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5月7日第3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