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商务印书馆于上世纪80年代曾影印出版文渊阁《四库全书》,后上海古籍出版社曾据此本在内地印行。文渊阁《四库全书》印出后,确为教学、研究带来很大的方便,特别是《四库全书》中保存的300多种《永乐大典》辑佚本,能面于世,就更有用。现在北京商务印书馆与国家图书馆合作,影印文津阁《四库全书》,这确是新世纪一件浩大的出版工程。鉴于已有文渊阁本出版,可能会有读者提出:文津阁《四库全书》的文献价值如何?我们现在出版这样一部大书,有何实际文化意义?
按《四库全书》的编纂,于清高宗乾隆三十七年(1772)提出,第二年二月正式建立四库全书馆;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底,第一部《四库全书》,即文渊阁本,正式修成,历时九年。此后,又陆续缮写三部,即文溯阁本(乾隆四十七年十一月),文源阁本(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文津阁本(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可以注意的是,文津阁本是北方四阁本最后一部抄成的,且距第一部文渊阁本成书有三年之久,这其中当会有所正补(参见后所举数例)。
另可注意的是,《四库全书》在成书后,曾作过两次全面复查,而这两次复查的起因都是从文津阁本开始的。乾隆五十二年(1787)五月,清高宗在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本贮藏地),于消闲时翻检此书,发现有讹误,于是下令全面复查。五十六年(1791)七月,高宗在避暑山庄又发现已经复查的文津阁本,扬雄《法言》卷一首篇竟有空白二行,大为生气,又再次下令全面复查。而这两次复查,文津阁本都是由总纂官纪晓岚(昀)亲自带领有关人员进行的。
除北方四阁本外,乾隆又下令再抄写三份全书,分别庋藏于扬州文汇阁、镇江文宗阁、杭州文澜阁。应当说,这七部书,保存最稳妥的还是文津阁本。藏于圆明园的文源阁本,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攻占北京,烧毁圆明园,文源阁本也即全部毁灭。太平天国战事起,扬州文汇阁本、镇江文宗阁本全部焚烧,杭州文澜阁本也烧、散大半。其他如文溯阁本、文渊阁本则有几次搬迁,唯独文津阁本自1914年迁至北京,后藏于京师图书馆,80年代移至北京图书馆新馆,长时期未经移动。正因如此,也就引起重视,其他三阁本曾分别据文津阁本加以抄补。如1917年,时尚贮存于清内务府的文渊阁本,经检查,有9种书缺佚,共缺23卷,就据文津阁本补抄。1934年,藏于沈阳的文溯阁本,也发现有缺卷,就特地派人到北京,据文津阁本补抄了《挥麈录》等三书。至于杭州文澜阁,被毁后,则据文津阁本补了更多。可见文津阁本在历史上已起了相当大的文献补辑作用。
也正因如此,20世纪前期,文津阁本就受到学者的重视。1920年,前辈知名学者陈垣就曾亲自对文津阁本进行清查,统计全部收书3462种,列有103架,6144函,36277册,2291100页。陈垣先生还细阅文津阁本所收书的提要,发现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不少差异,因此与几位学者共同撰写《景印四库全书提要缘起》一文,建议将文津阁本的提要汇集影印出来。这可以说是提议影印文津阁本的首例,至今已有八十多年。
遗憾的是,文津阁本以善本贮存于图书馆,不对外开放,一般研究者无法借阅,因此长时期来对文津阁本,只能仰而慕之,不能阅而研之。好在于20世纪90年代初,国家图书馆研究员杨讷先生提议并主持了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与文津阁《四库全书》原书核对录异的工作,核对从集部开始,后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遗(集部)》,共15册,二百余万字。据该书统计,文渊阁本集部共收书1273种,其中与文津阁本有差异的有788种,而宋代诗文集,文渊阁本失收、可据文津阁补入的,有1160条,涉及118种书。后台湾研究宋史的学者黄宽重,曾据此《补遗》一书,撰写一文:《文津阁本宋代别集的价值及其相关问题》。黄氏仔细将《补遗》与影印文渊阁本核对,发现《补遗》也有疏忽,提出《补遗》所收的宋人诗文,实际上有些已收于文渊阁本,不过卷次不同,而为编者重复收录。但他认为《补遗》所辑的大部分,确是文渊阁本所缺的,因此以为:“文津阁本宋代文集的部分,保留了不少各书作者个人生平事迹及诗文的评论资料,对研究各文集的作者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资讯;此外文中也保留许多对研究宋代史事有所助益的史料,显示文津阁本的史料价值。”
在举宋人例子以前,我想先举两个唐代的例子,从这两个例子,人们确可看出,文渊阁本的确有疏漏。如晚唐时与李商隐齐名的诗人杜牧,其《樊川文集》,《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一集部别集类,著录为二十卷,另外集一卷、另集一卷,并注云“内府藏本”,文渊阁本的《樊川文集》提要,与《总目》同。上海古籍出版社曾于1978年出版陈允吉点校本,其卷次也与《总目》同,所据为《四部丛刊》影印明翻宋刊本,可见自宋流传以来各本均大致相同。但现在印出的文渊阁本,《樊川文集》却只有十七卷,外集、别集也没有,杜牧的诗全部失收,杜牧文未收的也有七篇。前面说过,《四库全书》在乾隆时曾复查过两次,而文渊阁本这两个明显的缺失却未经查出。又如,中晚唐诗人许浑,《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其诗集《丁卯集》,为正集二卷、续集二卷、续补一卷、集外遗诗一卷,注谓“江苏巡抚采进本”。文津阁本所收与《总目》同(参《纂修四库全书档案》附录一,热河总管世纲等所奏文津阁本书目)。但文渊阁本所收只正集二卷、补遗一卷。与此类似的,《四库全书总目》于集部诗文评类著录有唐司空图《诗品》一卷,但文渊阁本无此书。现经查核,文津阁本也无,这种编纂疏失也值得研究。
宋人文集,文津阁本可补的就更多,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列举,这里只举几个明显有史料价值的例子,如吕陶《净德集》,《宋史·艺文志》载为六十卷,后失传,修《四库》时据《永乐大典》辑佚为三十八卷。今文津阁本的《净德集》有《周居士墓志铭》,记北宋著名词人周邦彦之父周原的生平事迹,从中可了解周邦彦的家世及周邦彦本人的行事,很有史料价值,但此文却为文渊阁本失收。也正因此,现在人所编的有关宋人传记资料索引也未收周原,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及现代学者关于周邦彦的传记著作也都未涉及。这是很可惜的。又如与欧阳修同撰《新唐书》的宋祁,其所著《景文集》,也是从《永乐大典》辑出的。据杨讷等所辑《补遗》,其收录的诗文,有481篇为文渊阁本失收,这是宋人文集中较为突出的。尤可注意的是,前些年四川大学古籍所编纂《全宋文》,曾据文渊阁本所有辑录,但当时还未能检阅文津阁本。据台湾学者黄宽重复核,《全宋文》宋祁文失收的还有394篇。又据黄氏校核,文津阁本还可补正1984年出版的孔凡礼校辑本汪元量《湖山类稿》22条。可见文津阁本对我们现代从事古籍整理与专题研究,将提供前所未有的丰富资料。
文津阁本可补正文渊阁本,文渊阁本也可补正文津阁本的。文溯阁本当也有自己的特点。以后文津阁本全部印出,必将再次推动四库学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