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0 05:57:08
公元前770年,秦襄公因率兵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邑有功,被封为中华西部诸侯。从这时起至秦帝国覆亡,秦立国564年,其中统一的秦帝国只占据末尾短暂的15年,其它的549年秦只是作为诸侯国,先是与戎狄,后与中原诸国一路拼杀着向东挺进,最终由秦始皇一统天下。自公元前677年秦迁都至雍城(今陕西凤翔),至公元前383年秦人将都城继续东迁,雍城作为秦都的时间长达294年。包括秦帝国的三个皇帝在内,秦国历史上共有33位国君,而其中19位就在雍城苦心经营,为秦人最后的胜利奠定了坚实基础。可是,在凤翔县的茫茫山川原野之中,这19位秦君的陵墓身居何处呢?
1975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雍城考古队和凤翔县文化馆开始在凤翔寻找秦公墓葬。可是据文献记载,先秦墓葬“不封不树”,即地面没有封土,也不树立标志,加上两千多年的沧海桑田,要找到它们实非易事。因史籍曾提到“秦宁公(当为宪公之误写)葬西山大麓,故号秦陵山也。”所以考古队先从凤翔县城西的灵山(可能是陵山)着手,但经过一个冬天却没找到任何线索。苦苦寻觅之中,谁也没想到一个意外的转机在第二年春季找上门来。
一天,南指挥村农民靳思治因好奇前来打探传说中考古队神奇的“穿地镜”,当他得知考古队是通过洛阳铲是否钻探出五花夯土来判别地下古迹,顺便就提起他们村里有块地“很瓷实,不长庄稼”。熟识的队员知道靳思治小名叫鳖信,开玩笑说大家“别信”他的话,但考古队长韩伟却毅然带队来到南指挥村。果然如鳖信所言,有一块地的庄稼长势明显不如别处,土壕的断壁上就暴露出明显的五花夯土。钻探的发现更是令人惊喜——竟然是一座有二条斜坡墓道和一个长方形墓室的“中”字形超级大墓,墓室底部还钻探出了青膏泥(质地细密类似湖底淤泥,隔水性强)、木炭、椁木、朱砂等——这无疑是一处秦公大墓。由于它是在雍城发现的第一座秦公大墓,所以称秦公一号大墓。
巨大的秦公陵园之内,一号大墓规模最大。这座“东方倒金字塔”的发掘历时10年,考古队员的心也被倒悬了10年。
经此发现后,考古队顺藤摸瓜,经过多年钻探和调查,在南指挥村及其周边36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先后发现了由壕沟分隔的14座秦公陵园,而整个陵区周围则发现了十多公里更大的护陵壕沟。这一巨大的陵区地势开阔平坦,北与秦都雍城隔雍水相望,比现在西安城墙以内的面积还要大2.5倍。对照文献,这里应是秦人的祭祀圣地——三田寺原,曾为秦国贵族狩猎的“北园”,后来成了秦公陵园。这14座陵园内有“中”字型大墓21座,除一座大墓是南北方向、未发现陪葬车马坑外,其余均为坐西面东,且右前方都有车马坑。而最先发现的一号大墓竟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
秦公一号大墓自横空出世以来,创下了许多中国考古之最。首先它不但是目前我国发现规模最大的先秦墓葬,而且是我国迄今已发掘的最大墓葬。因为规模大,同时它也是考古发掘中用工最多,耗时最长的墓葬。
自1976冬至1986年秋,考古工作者对秦公一号大墓进行了长达10年的发掘,最终使这个镶入地下的“倒金字塔”形宫殿暴露出来。这座墓葬由东西墓道、墓室和椁(套在棺外的大棺材)室组成,连墓道全长300米,墓深24米,总面积5334平方米。规模已远远超过先秦已知各诸侯国国君的墓葬,比河南安阳的商王墓大10倍,比湖南长沙的马王堆一号汉墓大20倍。大墓的墓室平面呈矩形,东西长约60米、南北宽近40米,四壁建有三层台阶,逐层缩小,正像是倒着的金字塔,而塔顶处应该就是整个墓葬的核心——秦君安寝的椁室。
在漫长的发掘过程中,考古队员们的心好像也总是被倒悬着。首先,令人担忧的盗洞不断出现,在二层台阶深度的平面上竟然发现了两千多年来历代的盗洞247个。幸好约有三分之一半途而废,大部分只挖到二层台,但最终进入墓底的盗洞依然达20多个。
从奴隶到重臣,大墓中的殉葬者比已知的任何周秦墓葬都多。而两个我国最早的墓碑上,却未留下任何墓主人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操心这些盗洞带来的灾难,在椁室以上三层台阶上的发现就分外触目惊心——殉葬者的尸骨层出不穷,多达166个装盛殉人的木质箱匣在第三层台阶上环绕椁室排列有序。这些殉葬者分为两类:箱殉者72具,匣殉者94具。箱殉较为豪华,集中分布于紧邻椁室的中心地带,木箱大而宽厚,殉人被绳索捆绑成卷屈的姿势装入箱内。经后来的研究估计,他们可能是身份较高的姬妾、近丞等人。身份较低者可能是奴隶,使用匣殉,分布在靠近墓室四壁的外围。装殓他们的木匣要小得多,用的也只是4厘米厚的薄材。此外,墓室填土中还有20具人骨,他们没有葬具,应是更为可怜的人牲。
史载秦国自武公(第5代秦君)“初以人从死”,从死者少则数十,多则上百,直到献公(第24代秦君)时“止从死”,这种活人殉葬的残忍制度才被废除。而名列春秋五霸的秦穆公正是这一阶段的著名人物,《史记》中记载他去世时为其殉葬的有177人,秦国的良臣,子车氏的奄息、仲行、虎三人也在其中,《黄鸟》中的恐惧和悲愤正是来源于此。而一号大墓中的殉葬者更是多达186人,至今仍是周秦墓葬中发现殉人最多的,它的主人又是殉葬时代诸位秦公中的哪一位呢?
在大墓三层台的南北两侧,各有一通直径40厘米、残高不到2米的木柱。据《礼记》记载诸侯丧仪“四二”,经推断这两个木柱正是为秦公下葬而专门设置的“”,其实用功能为下葬时吊送重物的立轴,它们是目前我国发现碑的最早实例。到了汉代已经用石作“碑”,后世有人在碑面刻写上墓主人的名字和祭文,逐渐演变成规范的墓碑和墓志。但秦公一号大墓的木碑除礼制需要外,还作辘轳之用,碑上却并未留下任何有关墓主人的图文信息——答案还有可能藏在墓底的最深处。
墓室的核心处处卓显着秦人的才智与心机,秦君比传说中更为悠远的野心也随着神秘葬仪“黄肠题凑”的发现露出庐山真面。
随着岁月的飞逝,考古发掘终于进展核心部分——到三层台阶以下的椁室,其中的玄机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深约4.2米的椁室平面为曲尺形,分为主副两部分。椁室内有柏木椁具一套,也分主副,都是用柏木枋(方柱形木材)垒砌而成的长方形木屋,之间有门相通。主椁室中部的地下,还有一个60厘米见方的“腰坑”,内有小动物骨骼,这是周秦墓葬中常见的一种葬俗。长14.4米、宽高各5.6米的主椁是安放秦公遗体之处,四壁及椁底均为双层柏木枋,椁盖则是三层,中部有一道单层枋木垒砌的隔墙,将主椁分为前后两室,这种布局应该是仿照墓主生前居所“前朝后寝”的样式。矮小得多的副椁四壁及底、盖都是单层椁木,应为放置大件随葬器物的地方。
只看整套椁具的用料就足以令人惊叹:这些规整的枋木均由柏木材心做成,每根的横截面都是边长21厘米的正方形,两端中心有21厘米长的榫头,重逾300公斤,长度分为5.6米和7.3米两种。为了防止地下水沿着木料结节渗入造成腐朽,椁木原有的结节都被挖出,然后用铅、锡和白铁合金浇注封护。在金属浇注过程中既没有烧坏木质,又浇注得很平整,说明当时把握合金配比和浇注火候的技术已很成熟。在椁室周围和上方填有木炭,外围再填青膏泥,这些保护层可以防止水分和氧气进入以保护椁室——而椁木的木质至今保存完好,这完全可称得上是个奇迹。
除了宏伟工整,材质精良,技艺高超之外,这套椁具还包含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惊天秘密。因为这套由柏木枋垒砌而成、侧面有榫头伸出的框式结构椁具,正是古书中所言、天子专用的神秘葬仪——“黄肠题凑”。根据汉代文献,“黄”是指呈黄色的柏木材质;“肠”指木材材心;“题”是头或端,指每根椁木两端伸出的榫头;“凑”是指椁木的榫头在椁室南北两侧形成的长方形框式规范。文献记载只有天子才能享用“黄肠题凑”的椁具,所谓“天子柏椁,诸侯松椁;天子题凑、诸侯不题凑。”尽管所言甚详,但近代以来从未有人见过“黄肠题凑”,这座墓葬中出土的椁具乃是目前我国发现“黄肠题凑”的第一个实例,也是目前发掘出的时代最早、等级最高、形制最大的葬具。
尽管秦君囊括四海、取周天子而代之的野心在历史中不绝于耳,但早在迁都咸阳之前秦公就敢于在墓葬中使用天子的礼仪,却有些超乎后人的想象。如此看来,及至后来秦公称王,始皇帝一统寰宇,更不仅仅是时势使然——早在都雍城时代,就有秦国君主把这远大理想或者说不轨图谋悄悄掩藏在黄土之下。但谁也不知道这套僭越礼制的椁具,究竟是这位秦公为了在死后一偿所愿,还是用以激励参加葬礼的后代奋起争雄。
劫后余生的出土文物中不时闪现强秦2500多年前的耀眼光辉,刻有珍贵铭文的石磬最终为找到大墓主人点亮了谜底。
“黄肠题凑”之内,那些盗洞带来的恶梦终于如期而至。历经汉、唐、宋三代的大肆盗掘,大件铜器早被洗劫一空,椁室中装殓秦公的棺具也遭到严重破坏,墓主人的情况已无法确知。然而经过不懈地探索与发掘,大墓中还是有金、铁、陶、玉、漆器、纺织品及石磬等3500余件文物出土。随着清理研究工作的进展,大墓之中不时闪现出秦国成长时代不为今人所知的秘密。
相比于映衬秦公当年奢华生活的精美黄金饰物,考古学者更重视那20多件看似不起眼的铁制农具和工具,它们大多出自殉葬奴隶尸骨旁或夯土中。经过鉴定,这些铁器大多为铸铁,退火脱碳技术很高,既锋利又有韧性。铁器是生产力水平的重要标志,过去普遍认为铁制工具在汉代才大规模使用,而这个先秦墓葬中出土的铸铁铲等铁制工具,使我国已知使用铁器的时代提前了数百年。
发掘出的玉器数量很多,有符节、埋玉、葬玉、佩玉等几大类。在椁盖正中的朱砂面上曾经放置着一双石鞋底,可能是符节之器,象征周天子授予诸侯的征伐权利。然而就这个大墓和它的发掘者而言,价值最著者却是用于宫廷乐队的石謦。因为大墓中出土的34件石謦及其残块(最大的长约1米)上,共刻有180多个大篆文字,最多的一件就有27字,这是我国时代最早的石磬铭文。那个让所有人望眼欲穿的谜底,就指望着它们了。
从秦公一号大墓发现伊始,到发掘告一段落后,始终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悬而未决,那就是大墓的主人究竟是谁?在劫后余生的文物中上下求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考古工作者终于在石磬上残留的文字中看到了希望——“天子偃喜,龚桓是嗣,高阳有灵,四方以鼎”这十六个字为人们带来期盼了10年之久的答案。这些铭文的大意是:天子举行宴飨,作磬者是共公、桓公的嗣子;因高阳氏(五帝中的颛顼,秦人之祖先)在天有灵,国内才四方升平。据此推测,墓主人应该是秦共公、秦桓公的继承人——秦景公。
秦景公(公元前577年~前537年)名嬴石,乃秦桓公的长子、秦穆公四世孙、秦立国后第13代国君、在雍城享国的第8位秦公。他统治秦国长达40年之久,是秦国都雍城期间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也是有一位有作为的秦君。景公在位期间继承了穆公、桓公的执政方略,坚持东进,将秦国势力不断推向中原,并在与晋国及其盟国的多次交战中屡次取胜,使得秦国继续日渐强盛。这个宏伟的陵墓不仅见证了秦国当时的强大国力,也说明了秦景公在秦国历史上的昭著地位。大墓内“黄肠题凑”的僭越必然是建立在一定经济、政治和军事基础之上的,而东周王室的江河日下也在另一侧面不言自明。
1986年的考古发掘结束后,秦公一号大墓的墓室用沙土回填保护起来,巨大的墓坑任由风吹雨淋,杂草丛生。昔日军人持枪站岗、考古队员抡锹挥汗的火热场面,就如同2500多年前修建此墓时同样热火朝天的往事一样,似梦幻般飘散。
尽管如此,国内外依然不断有人慕名而来,感受那已经空空如也、却仍旧令人“惴惴其栗”的巨大墓穴。又10年的光阴转眼即逝,南指挥村的村民们终究不甘于祖先荣光的寥落,集中起与他们收入毫不相称的巨资,修筑起围墙门楼,复原了墓葬棺椁及164个殉葬箱匣,根据史料和相关考古发现模拟出地下宫殿和陪葬器物……3年的准备之后,秦公一号大墓遗址博物馆在2000年隆重开馆。这是全国首家由农民创办的博物馆。
去年4月,陕西省考古研究所与这家惨淡经营却敬业依旧的民营博物馆合作,开始对秦公一号大墓的陪葬车马坑进行发掘,这也是雍城秦公陵园中第一座发掘的车马坑。钻探资料表明,这座凸字形车马坑规模宏大,陪葬的均为真车真马,估计约有40辆车,有些车两马驾驭,有些车四马驾驭。然而目前由于资金限制,保护大棚无法修建,探古的忧思再度淹没于现实的困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