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女书——花蹊君子女九簪》 赵丽明 著 清华大学出版社
女书书法 上善若水
本文图片均选自《传奇女书》
作为一个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老师,我的学习汉语的意大利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常会在课后跑来问关于女书的事。什么是女书?女书是用来做什么的?女书怎么会引起外国人——尤其是欧洲人那么大的兴趣?
作为当今世界上发现的唯一系统的女性文字,女书主要流传于湘、桂、粤交界的湖南省江永县,所以又名江永女书。围绕着“女书”这个核心话题,《传奇女书》系统回答了关于女书的三个问题,即女书是什么——主要描述了女书的起源、历史及现状;女书为什么会产生并得到流传——主要揭示了女书的目的、性质与实际功用;我们该怎么看待和认识女书——主要阐述了女书存在的社会意义与文化价值。
我们知道,中国曾经是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的封建社会。该社会形态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男权的绝对统治地位,女人在这个社会中的地位是从属于男性的,甚至女人连基本的受教育的权利都没有。在这样的社会中,用以记录语言并表达思想感情、能够在学堂里学到的主流文字并不对女性开放。但是,承载着记录语言、完成人际交往,进而表达思想,宣泄情感的文字,也是女性所需求的。在这一点上,女书的出现其实是一种必然。
但是我们又会产生另一个疑问,这样的内在需求在旧时代的整个中国社会都存在,为什么女书却只是在江永县东北部潇水流域,以及与之交界的道县部分村庄的农家妇女中使用呢?《传奇女书》的作者用自己近30年的田野调查数据和深入分析研究,将其中的缘由娓娓道来。
作为女书存在的上江墟乡,自古以来就是汉瑶混居之地,同时也是南北文化的交汇之处。这样的地域特点和文化特点,使得当地的文化呈现出多元性的结构特征。儒家思想作为主流文化的代表,根深蒂固地渗透在每一个社会成员的血脉之中——男耕女织、男婚女嫁、男尊女卑——男女之间的社会分工与地位差异,不但作为一种生产生活方式,也作为一种社会价值观念,长久地存在着。但这里的女性较之其他地区的汉族妇女有其相对的自由度,她们既处在家族宗法制度的最底层,又享受少数民族相对的自由;既传统又开放,既保守又自由,这样一来,在遵从封建礼教前提下,书写自我表达自我,也成为一种可能。
应该说,特定时空背景下,女书的出现,确实并非一件令人讶异的事,也正如《传奇女书》作者所指出的,“女书是多元文化交融的混血儿,是历史合力的产物”。因此,这些仅仅在女人之间传递的女书文字,展示出当地女性强烈的自我意识、群体意识、独特的精神追求和个性话语权的觉醒,让女书的书写者,创造出只是属于自己的多元文化生活和双重价值观念——如花的美眷书写出如花的文字符号;如花的文字符号呈现出如花美眷的如花人生。
可能是跟受到儒家文化浸染的“君子”相对应吧,这些女书的书写者将自己称为“君子女”。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名字。如果说“君子”是中国传统文化对男性人格塑造的理想,那么“君子女”无疑就是当地女性对于自身女性人格理想塑造和追求的终极目标。其实同君子一样,儒家文化对女性的社会形象也有着相当严苛的设计和要求——生儿育女,肩负家庭生活的全部责任,忍受来自父辈、丈夫、儿女的指摘、训斥抑或误解,而在此过程中又必须表现出如水一般的柔顺和接受,让胸怀似大海般浩瀚地容纳这一切,女性所担负的责任和义务其实并不比男性少。与其他地域女性将精神世界皈依到宗教信仰不同,江永地区的女性,成功地发明创造出了女书这样的情感表达方式。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这样美丽而传奇的女书,今天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2004年9月20日,随着最后一位经历女书文化全过程的百岁老人阳焕宜的去世,原生态女书的历史业已悄然谢幕;这也标志着女书作为一种濒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保护和传承已经成为中国社会需要高度关注并尽快加以解决的迫切问题。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对外汉语系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