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老子悄然出关未被拦住,那么便不会留下《道德经》的煌煌五千言,也便不会有道家的开宗立派,不会有道教的异峰突起,而中国文化两千年来儒道互补的格局更会轰然坍塌半壁江山。这不啻于一场蝴蝶效应般的灾难,而阻止这场灾难发生的人,正是彼时彼刻的那位守关者——关尹。
关尹本名尹喜,为周之贤大夫,精通历法,善观天象,眼见诸侯凌替,王室衰微,便辞去大夫之职,请任函谷关令,并于终南山中结草为楼,潜思静修。某日登楼远眺,忽见东方霞光万丈,紫气云集,状若飞龙,滚滚而来。他又惊又喜,预感圣人将至,便匆匆赶回,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关口。圣人可遇而不可求,得聆教诲,获益匪浅,岂容错过?
尹喜,字文公,号文始先生,因曾任函谷关令,亦称关尹,尊称关尹子。
不久,一位皓首白须的老者出现在东方苍茫的暮色里,骑着青牛,渐行渐近。关尹心知他盼望的圣人到了,便恭恭敬敬地拜倒相迎。
老子出关
老者淡淡问道:“在下区区一介贫贱老翁,关令大人何故行此非常之礼?”
关尹稽首答道:“日前见紫气东来,知有圣人西行,不想竟是守藏史老聃先生,幸甚至哉!恳请赐教,指点迷津。”
老者呵呵而笑:“圣人绝不敢当,何谈赐教?关令大人好眼力,竟然识破了老夫的来历。”
关尹诚惶诚恐:“老子之名,天下皆闻,只恨未能在洛阳及早拜会。孔子有云:‘吾见老子,其犹龙邪!’孔子乃当世圣人,尚且对先生推崇备至,先生又何须过谦?圣人者,不以己智为己有,必以众智为己任也。今先生出关归隐,求教者欲寻无门。愿先生将毕生学问著于竹帛,传之后世。”
老子连连摇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旦下笔,即损其真,万万写不得!”
关尹再三叩请,甚至不惜失礼冒犯,以关牒相要。老子感其诚心,慨然允诺,著《道德经》上下篇五千余言相授,随后飘然而去,莫知其所终。上篇《道经》,言宇宙之本,蕴天地阴阳变化之机;下篇《德经》,言处世之方,寓人事盛衰进退之理。
老子授经图(清·任颐绘)
关尹得之,如获至宝,精研三年,悉臻其妙,亦著《关尹子》九篇,以发挥《道德经》之意。《吕氏春秋》曰:“老聃贵柔,关尹贵清。”清者,动若水流,静如悬镜,抱元守虚,万物无滞。有一段列子学射的故事,颇能体现关尹之“清”:
列子学射,中矣。请于关尹子。关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关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独射也,为国与身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列子·说符》)
列子学射(戴敦邦绘)
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心平体正,自能每发必中。不独射箭如此,治国修身,无不如此。是故关尹之道与老子之道略有不同。老子所描绘的道,无形无象,惟惚惟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关尹所描绘的道,则至广大而至精微,恰如东晋葛洪所赞,“泠泠然若蹑飞叶而游乎天地之混溟,茫茫乎若履横杖而浮乎大海之渺漠”(《关尹子序》)。
作为老子唯一的弟子,关尹没有辜负历史赋予他的使命,《道德经》之风行天下便是明证。相传老子临别之前,留给关尹一句话:“千日之后,于成都青羊肆相寻。”三年之后,关尹修道有成,遂遵照师嘱来到蜀地,在成都城中四处寻找,忽见一童子于市肆牵一青羊,若有所悟,便跟从前去,终于见到了已化身为婴儿的老子。
成都青羊宫
婴儿至柔至纯,与道本质相通,故《道德经》云:“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归复于婴儿。”这不禁令人想起老子八十一岁降生的神话,落地白发,始生即老,刚刚睁开双眼,已然阅尽了全部的人世沧桑。或许对于从未年少过的老子来说,化身为婴儿才是他最大的愿望和最好的归宿吧。关尹可以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