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插图鲁迅小说集》:鲁迅著;范曾插图;高旭东、葛涛注释;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图片为该书插图。
在新文化运动已在潮动的1917年和1918年初,鲁迅还在埋头抄古碑,表明辛亥革命的失败给他带来的绝望是深重的。他的痛苦灵魂在古书与古墓之间游走。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如果没有新文化运动,那么,鲁迅这个文学天才与思想巨匠,可能就在沉默中灭亡了。然而,鲁迅没有继续沉沦下去,在钱玄同到他居住的绍兴会馆拉稿成功后,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1918年4月,鲁迅为《新青年》写了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此后一发而不可收,在《新青年》上发表了小说《孔乙己》《药》等小说。鲁迅将小说的启蒙性与正视人生的真实性、洞察历史的深刻性以及无与伦比的艺术表现力进行了完美的融合,在新文化运动的文学创作中是鹤立鸡群的,与当时的实验新诗相比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稍后,鲁迅创作了获得国际声誉的中篇小说《阿Q正传》。
新文化运动很快退潮了,鲁迅所担心的觉醒的几个人无力走出铁屋子却要体验痛苦似乎成了现实。这些觉醒者无可奈何地看着退潮的大海,而身后仍然是传统的荒原。至少是在心理层面上,他们已经与传统的伦理整体分离了,成了自由而孤独的个人。相比于漫山遍野的传统的枝蔓,他们只是寥寥的几株小树。他们在荒原上无依无靠地面对着凛冽的寒风,需要以强力意志来承担沉甸甸的自由。鲁迅也由“呐喊”而陷入“彷徨”,并在荒原上独自反抗绝望。反抗绝望,就是当生命的实存状态陷入痛苦与荒诞的时候,绝不虚构先验的希望、爱与美等虚无缥缈的本质逃避自己在自由荒原上的选择,也绝不放弃个人自由而逃避到群体中。再加上因兄弟失和造成的围绕着鲁迅的种种“谣言”,鲁迅陷入前所未有的精神痛苦之中。然而艺术是苦闷的象征,鲁迅最具有艺术表现力的作品如《野草》《彷徨》,就是在精神极度痛苦中写成的。如果说《彷徨》与《呐喊》有什么差异,那就是《狂人日记》中的那个疯子在《长明灯》中被关了起来,群众则仍是莫名其妙的麻木看客(《示众》),而觉醒者几乎无一例外地毁灭了——他们或者像《在酒楼上》中的吕纬甫无奈地与传统妥协,或者像《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借着权力进行绝望的反抗并在极端的分裂中毁灭,或者像《伤逝》中的涓生在无路可走的歧路上彷徨,或者像《伤逝》中的子君不能承担沉甸甸的自由而死去。《彷徨》固然没有如《狂人日记》与《阿Q正传》这样伟大,但总体而言,艺术的表现技巧却更加圆熟。如果将《祝福》与《明天》相比,将《肥皂》与《白光》相比,将《示众》与《一件小事》或《鸭的喜剧》等相比,这一点就更清楚。在《彷徨》和《野草》中,绝望、虚空、毁灭、精神的苦痛与挣扎,伴着阴冷与灰暗的艺术色调,切入了惨厉的真实人生,使那些不敢正视现实的读者恐惧并战栗!
鲁迅在以现实题材表现人生、揭露国民性的同时,也将小说表现的视角伸向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与历史,试图从历史到现实,表现中国的民族精神。1934—1935年,鲁迅赶写了《非攻》《采薇》《出关》《理水》等篇,与《补天》《奔月》《铸剑》等篇合成《故事新编》行世。其中所运用的“油滑”技巧,就是将古代与现实联结的表现手段。
鲁迅的很多小说曾被搬上戏剧舞台与电影银幕,也曾被绘成图画,这都是以其他艺术形式对鲁迅小说的诠释。1950年上海万叶书店出版了《丰子恺绘画鲁迅小说》,80年代上海美术出版社出版了11册精装本鲁迅小说连环画。进入新世纪,却很少出版为鲁迅小说插图的图书。著名画家范曾先生钟爱鲁迅先生的小说,1977年他38岁时突然沉疴缠身,但他在北京医院伏几而为,殚精竭虑画了《呐喊》《彷徨》的全部小说以及《故事新编》中的四篇小说绘画,可谓悲壮,而这段磨砺更显得珍贵。后来荣宝斋、线装书局和广陵书社都曾以此为内容做过相应出版。此次新版特色在于,我们为这部《范曾插图鲁迅小说集》进行新的注释,也是为范曾先生的插图添加一些新特色,其中《呐喊》《彷徨》各篇小说的注释由我所作,《故事新编》中四篇小说的注释由葛涛所作。
此文为《范曾插图鲁迅小说集》序言,标题为编者所加,刊发时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