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丝绸之路研究丛书”,李昆声主编,陆韧、朱映占、王万平、刘西诺、何兆阳、张晗著,安徽人民出版社2022年2月第一版,465.00元
在探究中华文明能够长期延续、中国历史没有中断的原因时,地理环境对古代人类的影响尚未受到应有重视。实际上,在不具备机械交通手段的条件下,无论从哪一方向突破中国与外界的地理障碍都是相当艰难的,或者因代价太大而缺乏相应的利益驱动。正因为如此,连接中国与外界的道路对中国与世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是“丝绸之路”一经李希霍芬发现和命名就备受重视的原因。到今天,丝绸之路已经成了古代中国与外界连接的道路的通名,而无论这条道路上的物流和人流是什么,所以有了南方丝绸之路(或西南丝绸之路)、北方丝绸之路、草原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等几条得到广泛认同的主要交通路线。
考古学、人类学、生物学、地理学等大量研究成果证明,小麦栽培、黄牛和绵羊等家畜的饲养以及青铜冶炼技术等都源自西亚、中亚,逐渐向东传入黄河流域。这些事实证明,起自长安的丝绸之路早已存在。然而,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在公元前2世纪之前有过由中原向西域的主动传播,也没有从黄河流域向西开辟道路的证据。有人曾列举《山海经》《穆天子传》中的记载为证,但这些资料至多反映了中原人对西部某些地理知识的了解,却无法证明中原人的足迹已经涉及这些地方,更不能复原出一条由东向西的交通路线。
但《史记·大宛列传》的记载证明,在公元前2世纪张骞通西域之前,西南就存在着一条从古蜀国(今四川)出发,经身毒(今印度)到达大夏(今阿富汗)的交通路线:
(张)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
值得注意的是,邛竹杖、蜀布并不是特别贵重的商品或稀有罕见的物品,要将这样的商品长途贩运,并且还有被再长途贩运的价值,只能证明这一条交通路线已经相当成熟有效,这些商品交易已具有一定规模。因此这条道路应该存在已久,早于公元前2世纪,其开辟维护的动力出于蜀地人商品输出的需要。
《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还记载了另一条路线:
南越食(唐)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枸酱是用水果加工的,在没有现代保存技术和快速运输手段的条件下,需要长途运输且保证美味安全,除了蜀人的制作和保存技术外,离不开水陆联运形成的便捷物流体系。这条路线显然也是蜀人主动开辟和维护的,时间也在公元前2世纪之前。
这两个例子可以证明,今天被称为南方丝绸之路的由西南通向外界的交通路线,是由本地人主动开辟的真正的贸易路线,时间也早于公元前2世纪。
上述两段文字背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即使用现代科学技术与学术研究的成果也还难以解释。一条古老的交通路线的开辟和维护,不仅涉及当时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环境,还几乎涉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各个方面。但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当时当地人自己的任何文字记录和直接证据,也无法从这两段文字再往前追溯。而自然界留下的痕迹也相当有限,并且难以精确地定性或定量。即使在公元前2世纪后或在文字记录产生后,仅仅根据直接和间接的史料也不足以复原南方丝绸之路及沿路地区的历史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的真相。而要全面深入地研究这重要的交通路线系统,就不仅要复原或重构这一路线系统本身,还要考察和研究它所连接和经过的空间和存在的时间,在此空间和时间范围内的自然、社会和人文状况,这一路线上的物流和人流的来源和去向,以及由此产生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实际上,这需要对这一巨大的空间、漫长的时间做全面的历史和地理研究。
李昆声教授和他的研究团队,在老一代学者的研究基础上,孜孜不倦地探索了二三十年,这套《南方丝绸之路研究》丛书首批四卷是他们已有成果的集中展现。陆韧教授和朱映占、王万平、刘西诺、何兆阳、张晗等中青年学者分别对这一区域的历史地理、考古、民族、民俗做了扎实、细致、深入的考察、研究和论述,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文献资料和直接证据的不足,使这项研究达到了新的高度。
总的来说,对南方丝绸之路的研究尚属开端,因此在这四本著作问世之际,我们有理由期待这套丛书引发更多新著,更有理由期待这些作者的新成果。(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