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不吃药,无聊就读书”的余敦康今年75岁,依然著书立说,并活跃在各种讲坛上,不少EMBA课程的学生,都对余老的谆谆教诲和大家风范所折服。
余敦康一生经历坎坷,多有起落,曾在边陲默默度过多年,远离自己钟爱的学问。但他始终保持豁达积极的心态,和健康中和的身心。他认为,这是自己研究传统文化尤其是传统哲学的结果。
75年的时间并不容易,人生坎坎坷坷他都经历过了,无怨无悔地度过了,这就是成功。他没有什么补品,也没有刻意地戒烟戒酒。关键的是有一个人生的哲学,指导他一辈子怎么样做人,怎么样做事的人生哲学支配着,“吾道一以贯之”,始终不动摇。他认为人生哲学能够告诉我们如何处理自我和环境的关系,既不是和环境对立,也不是因为受到环境的压力而放弃自己自强不息的精神。
余敦康说:“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生哲学,对于现代人的身心和谐是最宝贵的资源。和谐的人生的基本前提是自我和环境协调。如何处理自我和环境的关系是中国哲学的一个重要论题。
“环境是千变万化的,人有的时候碰到顺境,有时碰到逆境,西方人叹道:人生来是自由的,可是无时无刻不在锁链之中。中国的儒家、道家和佛家对于处理自我和环境的关系,有着非常丰富的资源,中国哲学的精髓就在此。中国的人生哲学不仅是一种学问,最重要是一种实践,身体力行这么去做,做了以后不仅是身心健康,而且能够创造伟大的事业。”
如何对儒家、道家、佛家的精神遗产做现代的理解和融会贯通,形成现代人生哲学,并且将其用于自己和学生们的人生实践中,帮助尽可能多的人实现身心健康、人生和谐,这是余敦康一直在从事的事业。
儒家:从爱自我到爱苍生
余敦康说,儒家说自我是赤子之心,是刚生下来的自我,人性本善,可是这个自我由于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逐渐失落了赤子之心。儒家提倡把赤子之心找回来,保守一生,这就是真正的自我。
儒家认为,小孩一生下来没有不爱自己的父母的,对哥哥也很尊敬,他爱自己的父母就是孝,尊敬自己的兄长就是悌,所以一个小孩一生下来的赤子之心就是孝悌之心。
在儒家看来,道德意识是天生的,而人的一生,要做的就是尽力把这种爱,扩展到尽可能大的范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爱我自己的老人,然后推广到去爱别人的老人;爱自己家里的小孩,把在家里的爱推广到爱别人的孩子,这就是推广的爱。
当一个人的爱推广到全世界,爱天下的百姓,这样的人就可以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愿望。当一个人的爱推广到爱天下的生物,就实现了与天地万物一体的博大胸怀。
儒家通过这种人生哲学,将一个小小的细胞与整个世界联系起来,建构出以道德意识为基础和纽带的大千世界。儒家人生哲学的修养在于,不把自己看成孤零零的个人,你是和所有的人类结为一体。这就是儒家哲学的伟大之处。
如何保持赤子之心?儒家提出三条:“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余敦康说,不久前李敖到清华演讲时说,他想为这三条后面再加一条,“时髦不能动”。现在媒体上宣传的时尚太多了,做到这点很不容易,如果对这四个方面不动心那人就能把握自己生命的航向了。儒家讲的“人”,是道德主体。儒学思想有它的优势,也有不足,一定将其与道家、佛家的思想结合起来,才是完整的身心健康。
道家: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逍遥
余敦康说,庄子云:“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所谓贵贱就是这个事情是好还是坏,是高还是低。物之贵贱,以不同的视角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以道观之,大家平等,宇宙、天地间所有东西都是平等的。如果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自己不能决定自己贵贱,靠世俗决定,世俗说好就是好,世俗说不好就是不好。
因为“以道观之,物无贵贱”,所以,环境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最好的境界??自由,也就是庄子说的“逍遥”。庄子第一篇《逍遥游》中讲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大鹏,大鹏很了不起,浩大的翅膀,一翼九万里,往下俯瞰,大地上渺小的东西均不在眼里。假如我们是“鹏”,我们逍遥不逍遥?好像是最逍遥的。可是大鹏一旦没有条件,没有风、没有云,也没有广阔的天空时,就没法翱翔。小麻雀笑大鹏,你算什么呀,我这么一个小鸟,哪都能飞,几颗米就可以吃饱肚子。
我们是做小鸟还是做大鹏?有的人是小鸟可是总想做大鹏,有的人是大鹏却又羡慕小鸟,觉得自己这么大的笨重身体非常麻烦。当大鹏和小鸟互相羡慕时,两人都不是逍遥的。对自己有所了解,对自己有所定位,自得其性,满足于我现在此时此地能够在这个情况之下得到相对的满足,那就是逍遥。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逍遥,大鹏有大鹏的逍遥,小鸟不要羡慕大鹏的逍遥,小鸟有小鸟的逍遥,人人各得其所,则离道不远。
余敦康认为,逍遥就是一种自由,是通过不违背自己和别人的本性,不苛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西方掀起一个后现代的大潮,提倡回到生命的本源,回到多元化。现在我国提倡“科学发展观”,就是要以人为本,使大家能够得到一个和谐的一个发展。
怎样做到找回本性,保守住自己的自由呢,庄子认为办法是一个字:忘。如果判断一个鞋子的好坏看它是不是品牌,这是“以俗观之”,而“以道观之”则是以“是否忘记脚的存在”为标准来判断。穿在脚上的鞋使你根本忘了脚的存在,说明大小正合适,那你的脚就逍遥了。又如“忘腰”,最好的腰带,是让你忘掉了你的腰。人生活在这个世上,当他与大家的关系特别好,忘了自我的存在,那就是最和谐的关系。
余敦康说,从选鞋子到过人生,道家哲学都看重“忘”字。无己,无名,无功,忘掉自己,忘掉功名,忘掉钱财和利益,此时就实现了真正的自我。道家讲的“忘”,意思不是不要功,也不是不要名、不要己,而是说在追求有功、有名、有己的时候,再进一步观之,超越一下,心里就坦然了。
释家:平常心即佛
余敦康说,中国佛教讲的所谓成佛,不是上西天,而是简单一句话“保持一颗平常心”。佛不是宝殿上的如来,而是一个拥有平常心的人。
余敦康解释道:佛教对“人的自我”的理解,简单来说是认为自我分两个心,一个心门叫“真如门”,就是真实的世界,也是极乐??得到很多快乐的世界,还有一个门是“生灭门”,类似于名利、世俗的私心杂念,人不断地在里面打转,就走向了悲剧。他说,人要想离开生灭门,回到真如门里,只有把“三毒”去掉:这三个魔鬼,一个是“贪”,贪心是每个人都有的心态;有了贪就产生“妒”,人际关系就会受到破坏,把本来很好的感情变成斗争的关系。还一个“痴”,有的人对痴迷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不满足就死不瞑目。世界各种战争的根源都是“三毒”,我们作为普通人去掉“三毒”,人生肯定会和谐;国与国之间去掉“三毒”,世界就会走向和平。
余敦康说,要想去掉“三毒”,就要从保持平常心做起。
越是事业做得大的人,外在和内在的压力越多,怎么保持平常心态呢?禅告诉你很简单:把问题取消,不要想它。就像一个人挑了一桶水,太重了,挑不动,怎么办?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放下,还一个办法把水桶的底打掉,水就流了,桶就变轻了,问题就没有了,这是禅宗的故事,意思是讲我们要善于处理问题,真问题,假问题要分清。当我们忙忙碌碌,累得不得了时要停下来想想:哪些是真问题,哪些是假问题,由此对人生有一个更融通的看法。
余敦康认为,人生在世,必然要和世界打交道,境遇的好与坏,常在一念之间,只要转换一个观点,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了。文革的时候,北京大学有两个大教授,冯友兰和翦伯赞,两个人都碰到苦难,关到牛棚里。后来毛主席发话了,他说北京大学有一个唯心论的哲学家叫冯友兰的,把他放出来,大家要学唯心论去找他,还有一个是讲帝王将相的历史学家翦伯赞,大家要批帝王将相就去找翦伯赞。冯友兰一听,好啊,我老冯可以出来了,很高兴。翦伯赞听这个话就生气了,我怎么是帝王将相呢,想不通,自杀了。所以不同的观点会给人生带来不一样的结果,对待困境、苦难时尤其要“以道观之”,方能保持平常心。
研究了一生传统哲学的余敦康想对大家说:“现在中国人有个很大的有利条件,我们不需要把自己限于佛家、道家、佛家任何一家之中。我们现代人对于一切有利于我们解决问题的、使我们得到人生和谐的传统智慧,都可以吸收,借鉴。关键我们要身体力行,人生,终要靠自我把握。”(胡洋)
相关链接: 余敦康简介
1930年生,湖北汉阳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易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文化书院导师。1993年至2002年,任第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
余先生195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56年入北大哲学系读研究生。1978年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工作,长期从事中国哲学史、思想史研究,代表作《何晏王弼玄学新探》、《内圣外王的贯通——北宋易学的现代阐释》、《中国哲学发展史》、《易学今昔》等。
余先生一生多坎坷,却始终保持身心健康并取得较高学术成就,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对中国传统哲学和易学的深厚理解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