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文化保守主义在21世纪初抬头,如果从中国近年来的“崛起”、百年变迁及相伴而生的国人心理看,我认为这并不奇怪。它是在2004年,而不是在2005年、2006年,乃至2007年抬头,不过是必然中的偶然。尽管它的抬头与学界的努力分不开,比如陈明创办《原道》的艰辛努力,但却内植于两个情境中。其一是中国日益强大,中国人已不再是当年的“东亚病夫”,中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这一点给长期以来自卑的中国人以一种“自尊”的过度体验——一个历史上的文明巨人本来在一系列失败所造成的自卑中,潜意识里就有着强烈的自尊渴求,而这一天似乎来临了。按照国人对于文化的理解,自1840以来的一系列溃败,中国文化是要承担责任的,是“文化不如人”才让民族蒙羞。因此,中国传统文化在国人的意识中,成为中国走向现代化,走向富强的障碍。中国的“现代性焦虑”实际上是一种文化焦虑。按照这种心理上的逻辑,既然中国衰弱的根本原因是“文化不如人”,从而导致文化自信心的丧失,那么,当中国强大时,传统文化一夜之间似乎便美好起来,人们便恢复了久已湮灭的文化自信。这样的社会心理是文化保守主义获得关注和支持的土壤。其二是在当代,“文化认同”的问题日益凸显。我们所置身的世界是一个“自我”和“他者”处于一种二元结构,并且呈现“结构紧张”的世界。放在民族与民族的关系中,“自我”往往代表一种“文化自我”,“他者”同样是“文化他者”。尽管美国学者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似乎有点耸人听闻,但这样的逻辑是存在的:一个人或者民族不可能没有“自我”,而这“自我”只可能是更带有自己符号的东西,并且这些不同的东西之间要进行相互比较,在这种比较中,一个人或民族会认同自己的文化并高扬它的价值,如此他才具有“主体性”。显然,崛起中的中国,从国人的心理上讲,更愿意用最能让别人认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来建构自己的“主体性”,否则似乎仍处于别人的阴影之中,这是让人很不舒服的。在2004年出版的《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一书中,亨廷顿认为,美国应该发扬盎格鲁—新教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这是美国的根本“特性”,否则美国就有分化和衰落的危险。情况显然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美国就会失去“自我”,没有“身份”。按现在的人们的一般理解,“文化保守主义”和“文化守成主义”这两个概念的所指之差异可以忽略,而在民国时却有不可忽视的差别。现代一般认为,“文化保守主义”是“文化上的”保守主义,大抵是“保住守住那些传统文化,并且进行发展和创造性转化”的意思,这与“文化守成主义”的含义差不多。而也恰恰是这样,蒋庆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意思上称呼他为“文化保守主义者”,因为他不仅是“文化上”保守,而且“政治上”也要来这么一手。按他的意思,这种意义上的“文化保守主义”否定了文化上的政治内涵,是残缺的。在陈明看来,“保守”不是守着不放,坐吃传统资源。对他来说“法圣人之所以为法”,提出一个应对当代文化问题的思想方案,来解决现在的文化认同和身心安顿等问题是最重要的。他的“即用建构”理论即是此一认识下的产物。从这个意义上讲,陈明的工作与当年梁漱溟的工作倒可以相提并论。而也恰恰是从梁漱溟的工作中,可以看出当代中国“文化守成主义者”的工作还只是个开始。似乎让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可能是失语的结果,梁漱溟所关注的农民的身心安顿问题没有在公共领域上表现出来,倒是城市社会对“文化保守主义”表现出某种程度的热衷。
(作者:陈壁生 石勇 著 李明华 主编 出版社:中山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