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你这种概括很形象和准确。孔子(儒学)所呈现的不同面向大致都不是后人穿凿附会,而是他(它)具有丰富的内涵,本来就可以作这样的解读。
陈壁生:如果按照上面的划分方式,那么当代人对孔子的认识,最普遍的就是一种内圣的先师,包括当代学者对孔子的思想的整理,也是朝着这个方向的。这种做法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现代学术分科兴起之后,儒家思想被纳入哲学这个学科之中,变成哲学的材料,人们在哲学的学科体系中,用哲学的眼光、方法来整理儒家思想乃至整个先秦思想。
石勇:这是因为,在现代的学术分科体系中,已经不可能用传统的经典注释方式延续儒学的研究和传播了。在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区别:经典的注释是内在于经典所承载的符号内容与价值内涵的,但将儒学视为一种“哲学”进行研究,则像你所说的是将它当成了一种材料,研究者与研究对象是保持着距离的。当然,这也并不妨碍研究者在研究它时,阐明它的各种思想、意义,并通过这种方式既延续它的“知识谱系”,也延续它的价值内涵。
陈壁生:事实上,在中西学术交汇之前,中国有中国本来的学术样貌,中国那么多典籍,其分类方法,最典型的是“四库全书”中的“经”、“史”、“子”、“集”的区分方法。但是,中西学术在近现代交汇之后,“哲学”这样的术语,经由日语传入中国。那个时候,在西方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成熟的哲学学科,并且有了成熟的哲学史。而中国则根本没有这一套,中国的学问也根本不是按照哲学、政治学、历史学、社会学这些门类来分的。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深入,西方既有的、成熟的学科体系,便通过留洋学生传入中国,由此建立了中国的现代学科体系。
石勇: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混沌”终结了,学术分科建构了一种“秩序”。
陈壁生:用“哲学”整理中国思想的做法的开创者是胡适。在那个时候,公认的意见是,没有西方哲学框架,中国“哲学”是不可能的。蔡元培就说,对中国古代哲学史,“我们要编成系统,古人的著作没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学史。所以非研究过西洋哲学的人不能构成适当的形式。”胡适被蔡元培称为既于西方哲学史很有心得,又有兼治汉学功力的哲学史家。1919年2月胡适发表了《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成为中国第一部具有现代意义的哲学史著作,一举创立了中国哲学史的学科体系。
石勇:胡适将经典即所谓“哲学家的著作”称为“原料”,而将古人关于哲学家的传记、轶事、评论等称为“副料”。这种研究方式,很明显是将中国哲学认为是一个“曾经存在的对象”,而很多“哲学问题”都没有带入现实。尽管此后的熊十力、唐君毅、牟宗三等人对儒学的研究仍然是受到胡适路子的影响,但已是通过观念演绎、思想阐释的方式来承续儒学的香火了。 (作者:陈壁生 石勇 著 李明华 主编 出版社:中山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