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鄭和下西洋的學者中,中科院自然科學史所研究員宋正海稱自己是一個“持異見者”。根據他的觀點,鄭和不能完成地理大發現,由歐洲人發現美洲是歷史的必然。他甚至還提出,即使鄭和航海到達西歐,今日世界歷史格局也不會有根本性不同。
英國海軍退役潛艇軍官、航海史學家孟席斯歷時14年,走訪了120多個國家、900多個檔案館、圖書館之後,提出驚人理論:鄭和船隊早在哥倫布之前72年就航行到美洲;早在達·伽馬之前77年就繞過好望角;早在麥哲倫之前一個世紀就完成了環球航行;早在庫克之前350年就到達澳洲。孟席斯的新理論震驚了世界。
而在宋正海看來,孟席斯的這些“發現”可比“天方夜譚”。因為鄭和的船隊根本不可能進行環球航行。
送去金銀換回玩物
宋正海認為,首先,地理大發現需要強大持續的動因,這樣的動因在當時的歐洲存在,但在明代中國是不存在的。
從13世紀開始,西方的商人和冒險家們醉心於《馬可·波羅遊記》所描繪的神話般的東方財富,紛紛做起“黃金夢”。然而,當時土耳其帝國控制了地中海到東方的傳統商道。另一條從地中海經埃及由紅海通往印度洋的海路,又控制在阿拉伯人手裏。在這種形勢下,西歐各國迫切想尋找一條繞過地中海通向東方的新航路。這就是地理大發現的強大而持續的動因。
和當時西歐統治者積極支持遠航、發展海外事業相反,明代中國統治者採取重農抑商政策,大部分時間實行“海禁”。中國資本主義不發展,便缺乏推動地理大發現的經濟動因。
鄭和下西洋主要推行懷柔政策,目的不是經濟,而是政治。中國古代改朝換代後,新皇帝大多要昭告天下,希望海外各邦臣服新王朝。鄭和七次遠航歸來,懷柔政策已收成效,各國已與朝廷建立政治、外交關係,來華使節盛況空前。當鄭和遠航的政治目的達到之後,遠航再沒有了強大動因。
相反,鄭和七次航海不僅沒有像後來西歐航海家的遠航那樣帶來鉅額利潤,反而使國庫空虛。鄭和每次出海,裝載大量金銀、銅錢、瓷器、絲綢、棉布、銅器、鐵農具、鐵鍋等,而換來的只是專供皇室和貴族官僚享用的奇珍異寶、珍禽異獸、香料、補藥和各種奢侈品。每次遠航耗資巨大,乃至損害封建統治的基礎——小農經濟,致使鄭和航海被統治集團內部的政敵指責為“弊政”,再也無法進行下去。
從唐朝開始,中國航海就名震海外,但自鄭和航海壯舉後,反而一蹶不振,從此讓位於西歐。
“平坦的大地”
宋正海指出,無論是哥倫布向西遠航,還是麥哲倫環球航行,之所以能進行,並非出於純粹的冒險,而是和他們本人及其資助者確信大地是球形這一理念分不開的。但是在中國,地平的大地觀卻根深蒂固。
明初中國佔統治地位的宇宙理論是渾天說。渾天說似乎主張大地是球形的,其實它與古希臘宇宙理論對大地球型的理解有本質的不同。渾天說中的球形大地半個在水中,半個在水上。水中的半球並非人世,航行是永遠無法到達的。
因此,中國傳統的大地觀從根本上否定環球航行或東行西達、西行東達的可能性,也不去討論環球航行問題。相反只會證明,以此為目的的航海是根本徒勞的。
鄭和的地圖中沒有“未知世界”
古希臘學者認為大地是球形,所以發展起包括有經緯度、經緯網和地圖投影的小比例尺地圖系統。
中國古代地圖學製圖理論和方法均以平面大地為基礎,根本沒有考慮大地是球形,甚至連拱形也沒有考慮。中國傳統地圖學屬大比例尺地圖系統,沒有經緯度、經緯網,更沒有地圖投影。在全國圖中,邊遠地區精度很差,域外各國就無法標繪,而只能以文字說明之。也因為此,儘管古希臘出現不少世界地圖,但中國古代一幅也沒有過。
《鄭和航海圖》屬於對景圖,這種航海圖不僅沒有目的港的經緯度,而且圖上所繪的目的港位置和方位,也並非是實際的位置和方位。用這種航海圖導航,無論在開始還是中途,均不知目的港的確切方向,只是利用航線各處的山形、水勢、星辰位置等來判別船舶的位置,這樣一步步地前進。
而根據經緯度、地球大小和已知世界來繪製的世界地圖,就必然要並且也可能對地球的未知世界部分進行較科學的猜測。這種猜測包括:大西洋有多大;從歐洲西海岸向西航行到東方的中國、印度和日本需要多少時間;大西洋中會不會有大塊陸地存在等等。這些問題的長期科學猜測,對地理大發現有著推動作用。
但是中國古代似乎從來沒有從科學上論證未知世界的存在,也沒有提出橫越太平洋到西歐去的設想或論證其可能性。儘管史書記載,中國僧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到東方大洋中的扶桑國,但後來也沒有從地圖學、地理學上去論證它的存在。鄭和七次遠航,也沒有一次向東闖入太平洋去尋找扶桑國,而基本是沿著中國和西洋的傳統航線西行。
“地理大發現最根本的條件還是經濟動因。”宋正海說,“如果明初中國資本主義有迅速的發展,從而產生強大持續的經濟動因,那麼封鎖海洋政策、皇帝的主觀意志、狹隘的大地觀以及傳統地圖的缺陷等不利條件都會改變,並按經濟要求而順向發展。那麼中國人也會完成地理大發現的。”
(文章來源:中國青年報2004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