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说“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历史固然重要,但它还是和语文没法比,“去其史”,大不了做一个断代史,“灭其文”才是“断其根”、去其本。
法国最著名的作品,都德的《最后一课》,就是哀悼“灭其文”的。那是外族侵占。
我们也曾被蒙古人、满族人占领,不过从未受到“灭其文”的威胁,相反我们将入侵者同化,体现出中华文字顽强的生命力、感化力。其根基壮硕伸延,覆盖大地,几乎无与伦比。
既然“灭其文”很难凑效,那就“乱其文”,怎么样呢?
多年前,中学语文课本曾受批评,现在再看其中的选目,美文增加了,几位作者反复出现的例子减少了,似是而非的文章基本清除,外国文学也稍有改进。涵盖的“新人”包括沈从文、汪曾祺、胡适、孙犁等。外国作家则偏于“老人”,如雨果、泰戈尔、安徒生、普希金等。
问题较多的反是小学课本。单看篇目,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里面的内容。譬如比较流行的版本中,偏向战火、权斗和打杀,采用了这一类文章:卧薪尝胆、虎门销烟、林冲棒打洪教头、大江保卫战、小英雄雨来、黄继光、狼牙山五壮士、孔繁森、卢沟桥烽火、三打白骨精、西门豹等。
一个国家最重要、最核心,用途最广的学科正是语文。科举一千多年,我们曾经只考语文里的作文,想来有它基本的道理———语文承载着一个民族文化的全部精神和灵魂,一切需要文字的地方都关乎语文,历史、哲学、政治、地理、生化、数理,医农工商兵,哪一样能离开语文?
因此,欲新一国之文化、精神气象,必先优化教科书选文,选文所传达的理念、精神、气节,会影响一个人的终生,因为这正是长身体、长知识、长经验,形成自我品性和意识的黄金年代,记忆力最好,其潜移默化,是融在血液里的,长大所学,无论如何去用功,都进不了血液,俗谓“童子功”。
钱理群先生一直想从事中小学教育,让后来的孩子少走弯路,炼好“童子功”。后来,他亲自操刀主编的教材以广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新语文读本》最为著名。这套书当然是“辅导”教材,却被一些教育家誉为1949年以后最好的教科书,这是相对1949年以前最好的教科书《开明新编国文读本》来说的。
比较《新语文读本》,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很多作者,是在其它教材里很少选到的人:梁实秋、林语堂、陈寅恪、钱锺书、陈独秀、蔡元培等。
上述选本里的中国作家,以锐气、美文见长,外国作家,则是20世纪的更多。足见其他版本的教科书之缺憾。
从长远来看,小学课本当然比之中学课本更重要,毕竟它是我们读书求学环节上的第一链,而广西教育出版的《新语文读本》小学版,在选文上是确实费了不少功夫的,但它和中学版一样,普遍偏厚,短短一学期,能否学好学透学精,也是可以查问一下的。
民国时期的课本不然,虽然它一般分为启蒙、常识、歌谣、修身、故事、童趣等几大类,但每类教材都很精简,指向和目的也有所不同。
今天,我们能够看到的民国时期完整的中小学教材,都各有特色。然而由于当下的小学课本编写最不得法,最需要改革,因此我们还是更多地参考、认识一下民国年间,中国的小学生都用的是怎样内容的课本。
1916年,中华书局编辑出版中华初等小学“新式修身教科书”,字为手写书法,一课一图,主张“若要儿童有坚定的信仰,就应当追求传统的道德”。为此,编者设计的一到五年级课文的题目是“上课、游戏、守时刻、守规则、敬师等。
1917年,商务版“国语教科书”由庄俞、张元济等人编成,从儿童居家、处世、读书、见闻等取材,多数编成以孩子为主角的故事,图文结合,介绍自然、农商、历史、生活小常识,全面、深入、精微、纯朴,成为民国年间影响最大的语文教科书。内容包括“清洁、起居、节饮食、惜物、惜时、爱亲等。
这些文章,比较成体系,近取其身,生趣盎然。连介绍到的那些人物,也都是历史上的,几百年以外的,每个人都是截其一点,风格朴素,亲切自然。文字更考究。亦文亦白,尽量用白描,深具汉字之简洁美、意境美、音韵美、含蓄美。我最喜爱的几篇课文则是:
《晓日》:天初晓,鸟啼树间,披衣下床,推窗一望,东方已白,红日上升,流霞成彩,未几霞散,日光射入室中,鸟声渐少。
《采菱歌》:青菱小,红菱老,不问红与青,只觉菱儿好。好哥哥,去采菱,菱塘浅,坐小盆。哥哥采盈盆,弟弟妹妹共欢欣。
这里融入了多么深阔的传统文化的因子在内?读这些美文,我们既能吸取知识,了解社会,又能热爱生活,懂得礼仪,学会基本的交往、处世、为人、修身之道,沉醉于优雅干净的文字意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