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里,有很多职业姿态是站立的,像是售货员、讲解员、门岗。他们各有风采。在我眼中,执教者的站姿最有滋味。这个站姿是有道具的,一手教鞭,一手粉笔或是书本,可以挺着脊背也可以微躬着,可以严肃也可以激情。尤其是那一杆教鞭,带领手臂、头颅、腰杆、双腿排列组合,游走成教师的仪态,像个指挥家,又像个牧羊人。
手执教鞭,直立于讲台前,是一种姿态。这种姿态是严肃的(学术本身就是严肃的),也是令人崇敬的,是典范的姿态,是学生潜意识里模仿的对象。对于我这代人来说,那细长、柔韧、在粉尘花里甩出“嗖嗖”声的竹枝子,是对教鞭最直白的展现。形态上,它是激情的,用有力、带着点儿神奇的挥动,调动着学生们的全部精神,观赏执教鞭者的音调、风度甚至浑身的姿态。这样说来,好像还有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
当然,我所说的“教鞭”只是一个象征。如今的教学设备先进,教师们早已用伸缩笔、激光笔取代了传统教鞭。也并非所有的教学都得挥动教鞭。在一位优秀教师的演绎中,这只指挥棒是架空的、百变的,可以是捏着粉笔的手,是把三角尺,也是激情的唾沫星。它融合在智慧的教态、醇厚的学识、正直的风骨里,为聆听者摇铃,带他们去往灵魂深远处。
当下的年轻人挺爱说一个词:“以梦为马”,挺爱怀念一首歌,叫《梦田》。而策马奔腾或守望麦田时,首先得要有梦,会做梦,会筑梦。我的文学梦,开始于一位知青教师。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下乡来,带着满满一箱书。她教我们这些乡下小子阅读书本,阅读风景,阅读人,往粗糙的认知里浇灌美的情操。即使多年后,她的学识态度和清雅作风依旧影响着我,如她常执的柳藤教鞭,在耳边鞭策。
这个教人有梦、帮人筑梦的职业不易做。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社会职责,对于教师这个职业而言,更一定程度上计较着一个民族的文化积淀与历史薄厚。在速食文化充斥的当下,教书育人任重道远。不仅要潜心钻研,教学识,还要身正示范,教做人。将思想教育、审美教育与情感教育融会贯通,为孩子们打开审美的窗,让美的、动人的、有姿态的光芒照射进来,释放天性,发现想象力,操练创造力。这看似清瘦却沉甸甸的教鞭,鞭策着学生积累知识,塑造丰厚的阅读量,也鞭策着我们的教书匠,浸润笔墨书香,传递人文情怀。即使身处繁芜,却胸怀宽广,任尘世匆匆,依旧挽缰从容。他们教会年轻人有梦、追梦,而他们自己也有梦。做梦的过程是清苦的,梦却是浪漫的:教会一个孩子演奏一支有情调的歌,听一代孩子合奏一幅有韵味的篇章。
或许,待到这浪漫成型时,这些执教人已经老去了,开始被曾经淘气的学生们称为“先生”。我们往往称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们为“先生”,而现下里正埋首奋斗的青年、中年教师们也总会成为“先生”。他们在这漫长又迅速的执鞭岁月里,磨瘦教鞭,浸润自己。那时候,满身的风骨早已是一根油亮、遒劲、折不断的教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