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来临的时候,家家户户贴起红色的楹联,放眼望去如千万树红梅竞相开放。春联,怎么看怎么像穿戴一新的红妆妺子,往谁家门前一站,就是满院喜庆,一派春光。
中国人对于红色,历来有厚重的感情,婚嫁着红衣,英雄披红绸,乔迁铺红毯,节庆备红包……的确,象征吉祥如意、热烈奔放的红色,暖人眼入人心,自然成为各种喜庆场合的主色调,更何况是表达对万紫千红热热闹闹春天的迎接呢?红色的春联,自然成为大众这一自发仪式的主要承载体了。
在乡村,谁要是写得一手好字,就是一种荣耀。暖风和煦,燕语呢喃,书写者在阳光灿烂的前厅摆开桌椅,左邻右舍闻风而来,手捧红纸,吱吱喳喳在春联选本上寻找自家要写的内容,脑袋凑在一起琢磨那些美满的字眼。研墨铺纸,凝神下笔间,夸奖声起,书写者几分骄傲几分自得,围观者几分羡慕几分赞叹。只可惜随着打工潮的起伏,现代技术的发展,制作工艺的进步,这样纯粹的书写者越来越少,乡村文化少了一股厚重的墨香,城市人潮中多了一个奔忙的身影,曾经熟悉的事物淡出,留给了深远的怀念。
相比于红纸黑字这种朴素的表达,时下商铺中的春联越发考究多样,有锦缎的、丝绒的质地,佐以百花、灯笼、春燕、福娃、梅兰竹菊的图案装饰,更有立体烫金、七彩镭射、铜金粉书、闪光水晶等等效果,门楣上一贴,花香鸟语中每个字都闪着浓重金光。虽然花样繁多,我独独偏爱红底黑字的纸质春联,走在城乡的水泥楼房或老旧木屋间,那迎面而来的红与黑色调如此朴素亲切,经典简洁,与各式楼房嵌合成一个和谐完美的整体。
在我的老家闽东小镇,每逢春节,贴春联是一件慎重的大事。这个时候,在外工作的兄妹都回家了,我们一起动手,将门楣上经历了一年风雨的旧联除去,洗净墙面上的残纸,像农民整理好了田地,等待种子的到来,又像茶楼整理好了茶具,等待茶香的到来。在厨房忙碌的母亲烧开一壶滚水,父亲调开一杯地瓜粉汁,母亲用滚水一冲,一杯粘稠的简易浆糊就做成了。我们将春联展开,分好上下联,父亲登上凳子,在墙面刷上糊汁,接过春联左右端详,对准墙面,一遍遍回头问我们:“对正了吗?”他将春联上下边角小心拉直慢慢贴合,再用手掌轻轻按压,抚平纸面上的褶皱,用布轻轻拭去多余的浆汁。瞧父亲那认真细致的欢喜模样,好像他手中捧的不是春联,而是奇珍异宝。父亲是一名医生,常年在药房忙碌,迎来的是疾苦,送出的是健康。对于父亲来说,家人团圆,平安,健康,对于来年好日子好光景的祈盼,就是心头最好的珍宝。在中国大地,多少寻常人家都编织着这同样的梦想,拥有这共同的希冀啊!
父亲贴完春联,再在大门上贴一个大大的倒“福”字,工序就算完成了。我们上下左右仔细打量,逐字逐句品味红联上的墨字,感觉满院春光登时弥漫开来,仿佛纸上的祈福和祝愿已经一一落地生根,藤蔓扶摇,花树缤纷,美梦成真了。接下来,一个盛大的春天就要闪亮登场了。
就在我们忙碌的时候,我的左邻右舍们也忙开了。左邻,是一户茶农,女人在家照料几亩茶园和孩子,山路弯弯,炎炎烈日,总能看到她挑着沉重茶青到茶市上的身影。现在,终于盼到在澳门打工的丈夫回来了,女人黝黑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悦,与男人一道在门前洗菜洗衣,上街买春联购糖果;右邻,是下岗的姐弟俩,几经打拼迎来了华美蜕变。美丽的姐姐在福州开美容院,带回她的先生——一个碧眼金发的老外,个头瘦高,逢人必说 “泥浩”。弟弟则在南京经营钢材,看气色和笑容就知道日子滋润着呢。姐姐在厨房教老外包饺子,弟弟指挥儿子打扫厅堂擦洗家具。就在我们家贴春联的时候,我的左邻右舍也在门前说笑着贴联,老外来帮忙,磕磕碰碰地用生硬的中国话读联上的汉字,逗起一阵笑声。
笑声中,漫步小巷,一一欣赏邻近人家的春联也是别样乐趣。“百花争艳祖国春光好,三阳开泰改革事业兴”、“车水马龙农家乐,花香鸟语大地春”、“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读着这些春天的楹联,仿佛信手推开了一扇扇温热厚实的大门,门内和谐美满,欢声笑语,花团锦簇,恍惚之中,竟有一种微醺的醉,感觉自己是与浩浩荡荡的春天迎面相逢了。放眼广袤大地,春潮涌动,无数个生活的梦想随着新春的到来再次生根发芽,美丽的中国梦正在许许多多庭院上空冉冉升起,辉映大地。啊,春天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