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北宋文同《墨竹图》
波士顿美术馆藏宋徽宗赵佶《五色鹦鹉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五代周文矩《重屏会棋图》
一场学术会议,让流传千年的宋画又“火”了。
不久前,浙江大学在杭州举办了一场“宋画国际学术会议”,邀请了12位全球范围宋画知名专家与会发表各自最新学术成果。原本只是一场小型学术会议,但因报名“旁听”的人数接近千人,主办方不得不临时更换了一个大报告厅,不难看出宋画的受追捧程度。
“一页宋纸,一两黄金”。宋画难得。一方面,为“纸寿千年”所限,唐及以前画作,流传至今不足百件,宋画是存世相对成规模的最早古画;另一方面,历经千年变迁,宋画所余者十不存一,“稀少”是它的天然标签,近20年亮相国内拍场的宋画也就十多件;再有一点,它已经成为传奇式的典范。鲜少有人称明清绘画为明画、清画,“宋画”已然成为一块金字招牌。
宋画在哪里?保存至今的上千件宋画,散布在中国、美国和日本等地的200多个地方,即便是终身研究宋画的80岁耶鲁学者班宗华(Richard Barnhart),或前任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石守谦,都不曾见过现存宋画的全部。
宋画好在哪里?不同的专家有不同看法,有的叫人如坠五里迷雾,有的让人有所意会。国家文物局2001年主持编纂的教材《中国书画》中写道:“宋代的遗存远胜以往任何朝代……因而在感觉上,宋人离我们就不像唐代那样的遥远。”画家黄宾虹(1865—1955)自题山水道:“北宋画多浓墨,如行夜山,以沉着浑厚为宗,不事纤巧,自成大家。”艺术史学家高居翰(James Cahill)在《图说中国绘画史》一书中赞叹宋画之美:“在他们的作品中,自然与艺术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们使用奇异的技巧,以达到恰当的绘画效果,但是他们从不只以奇技感人;一种古典的自制力掌握了整个表现,不流于滥情。艺术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他们视角之清新,了解之深厚,是后世无可比拟的。”
宋画之美,不是唐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得意绚烂,而是简单、含蓄、谦卑、轻柔的文艺态度。画家认真对待一截枯木、一片残雪、一个船工、一段羁旅,在困顿中浪漫,在缺憾中赞美,于山川小景、人物花鸟中轻叩生命的价值。
从960年赵匡胤在陈桥发动兵变建立宋朝,到1279年陆秀夫负帝昺投海而死,两宋将近320年。在其全盛之时,GDP总量占世界一半还多。虽历经战乱,家国几度沉浮,文化艺术却获得了空前的繁荣。北宋初年,宫中即设翰林图画院,旧时西蜀和南唐的画家都是其中骨干。《图画见闻志》和《画继》记载的北宋画家有386人,《南宋院画录》记录的画院画家为96人。
法国汉学家谢和耐(Jacque Gernet)有言,宋代是“中国的第一次文艺复兴”。历史学家陈寅恪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天水一朝。”
2000年,美国《生活》杂志评选“第二千年百大人物”(Life’s 100 Most Important People of the Second Millennium),宋代有两人入选:朱熹排第45位,范宽排第59位。
强调“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影响了两宋艺术,使其呈现出理性克制之美。颜色、形状、质感的单纯朴素,是宋代的美学特征。白墙黑瓦、原木本色、单色釉瓷、水墨淡彩,极简、不炫技,却表现精湛,形成了影响至今的雅致风尚。
很难说宋代画家画的是亲眼所见还是脑中所想,他们不再像前朝画家那样费力描写一棵树或一块石,而是将笔墨用在表现一种统一又真实的境界上。关于这种画法,范宽的领悟是:“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
加州大学圣巴巴拉校区教授石慢说,李成的山水画带他进入了一个世界,“一方面是寂寞的,一方面又是壮观的。”
“纸寿千年”,今天就连宋画因为年代久远而纸绢发黄的样子,也成为一种美学样式。如果有谁把照片拍出昏黄的韵味,朋友们会说:这是马远。宋画作为一种美学基因,已植入中国人的文化传统。
当代名气最大的宋画,莫过于北宋画家张择端的社会风俗画《清明上河图》。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余辉说,国外汉学家看到的第一张宋画大多是它。2010年上海世博会,巨型动态版《清明上河图》第一次向世界展示了中国的博物之美。但这幅国宝级北宋风俗画并不是宋画的最高代表。
高居翰认为:“在整个中国绘画传统中,最独特最辉煌的成就正是山水画。”而宋代艺术最突出的成就,就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山水画。
宋代的山水传统,以北宋初年的李成、范宽、关仝三大家为宗。书画鉴赏家郭若虚说:“唯营丘李成、长安关仝、华原范宽,智妙入神,才高出类,三家鼎峙,百代标程。”继起者又有王士元、王端、燕文贵、许道宁、高克明、郭熙、李宗成、丘纳、王诜等人,各有所长。
宋画中,有宫廷画师专为皇帝和达官贵人画像,现存美国弗利尔博物馆和耶鲁大学博物馆的北宋王涣、冯平、朱贯、杜衍画像即为当时真实写照;有生动的禅宗人物画超越正统佛像而传播影响力,如1238年无准禅师赠予日本僧人一谷的《禅宗无准大师像》;也有人物在山水中静坐慢行,将自然作为情绪的衬托,如马麟的《静听松风图》。
画院画家曾专心描绘俗世故事画和界画,城市兴起后,描述市井生活的图卷流行一时,有高元亨的《从驾两军角觗戏场图》、燕文贵的《七夕夜市图》、叶仁遇的《维扬春市图》等。其中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最为人所熟知,从市郊到汴河再到都城汴京街景,高处鸟瞰、移步换景。全卷总计人物500多,牲畜超过50只,船只、车轿各20有余,其史料价值为一时之冠。
花鸟动物画起初有黄筌、徐熙两派,以黄体为正宗,到宋徽宗亲创粗笔水墨花鸟,更加主流和严谨。徽宗时,画学正式纳入科考,形成中国宫廷绘画最兴盛的时期。台湾作家蒋勋戏称“宋徽宗是故宫精神上的第一任院长”,徽宗也是一位出色的花鸟画家,他的《瑞鹤图》和《柳鸦芦雁图》现在分别是辽宁省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北宋中后期文人画兴起,苏轼、文同、黄庭坚、李公麟、米芾以王维和顾恺之为先驱,即兴创作,追求得意忘形的境界。他们技巧自在,精神复古,也是从他们开始,“替绘画开启了一种类似寄情寓兴的功能。”
南宋的画家,一部分仍沿袭北宋大师的创作路径,以细腻的皴法表现壮阔的山川;另一部分转向偏角山水,以局部代全景,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确立梅兰竹菊在文人画题材中的地位,也是在南宋完成的。
作为商品的宋画,在后世奇货可居,仿制宋画一直是流行风尚和生财之道。所以,虽然宋代的书画和文献充足,专家们对宋画的鉴定还是把握不足。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人对宋画的购买需求旺盛,上海遂成为作伪产业的中心,此时生产的大量伪作让美国人交了不少学费,也为中国艺术史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