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艺术,都与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美广泛存在于科学与艺术之中,但美的类型却不相同。科学发展的阶段性非常明显,人们对于科学之美的认识,也是逐步攀升的。比如虹和霓,几乎人们都见过,而且初见之下,连小孩子都会觉得美,因为这是一种直观的审美感受。然后,人们才逐渐了解虹霓的物理理论,发现那是太阳光照射到水珠里发生的光的折射现象。再进一步,到了19世纪中叶,麦克斯韦方程组问世了,人们用这组方程式彻底解释了一切折射现象的根源,对于美的认识更上层楼。到了20世纪70年代,人们又了解到,原来麦克斯韦方程组的结构就是纤维丛,这就标志着人们的认识又进入到更高的本质的境界:世界上非常复杂、非常美丽的现象,最后的根源都是一组方程式。
今天我们可以说,方程式里包含了人们所能看见的一切。大到宇宙星云,小到一个粒子,久远到一百亿年,短暂到一瞬一秒……一切的一切,无不受到方程式的控制。这难道不是一种大美吗?这些方程式简直就像造物者的诗篇,它们用最浓缩的“语言”,表达了这个世上最无边无际的存在。所以,诗人们写下了很多赞誉科学之美的诗句。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布莱克曾写道:“一粒沙里有一个世界,一朵花里有一个天堂,把无穷无尽握于手掌,永恒不过是刹那时光。”这诗句有点近似于中国古代陆机的名句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他们都用诗一样的语言,表达了对于宇宙洪荒的美的认识。
但是,科学之美是一种客观的美,无我的美,换言之,这种美不因人类的存在才存在。远在没有人类的时候,那些方程式就已经在支配着宇宙间的一切了。而艺术之美则不同,艺术里的美是一种主观的美,有我的美,它是因为人类的存在才存在,并且因为人类的参与而升华的。从那些存世的青铜器上我们可以发现,3000多年前的商朝铸造师对于美的感受与领悟就已经达到了极高境界,甚至丝毫不逊色于今人。那些青铜器所显示出来的或狞厉或朴重的美,都暗示了它们的身上凝结着古人的信仰与情感,它们都与人的参与密不可分。唐朝画家张璪说艺术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两句话概括地描述了艺术的真正精髓,也道出了人类是如何感受乃至创造艺术之美的。
西方艺术几千年来的发展大致是朝着写实的方向,而东方艺术则是朝着写意的方向。两种不同的发展方向,其实也反映了东西方对于美的不同理解。西方直到19世纪才开始探索写意的美中所包含的丰富意义,由此发展出了印象派,以及19世纪以后种种新的艺术流派,也从而产生了更多元的艺术审美观。值得注意的是,艺术之美是无法用方程式囊括的,这也是艺术之美不同于科学之美的地方,但这并不代表两者之间没有共同点,相反,在某种意义上,人们需要对艺术之美与科学之美都建立充分的了解与认识。
一个学科学的人想要对艺术之美多一点了解是比较容易的,但是一个学艺术的人想要多学一点科学则比较困难。这是现实存在的现象,却并不是因为个人的问题,而是出于社会的原因,因为我们社会关于科普的工作做得实在很不够。好的科普工作可以帮助人们很小就建立起对于科学之美的正确认识,可以帮助他们在人生的道路上获得对于美的更为全面、更为准确的理解。所以,那些既擅长写作、对于科学又有较深认识的作者,真不妨把科普创作当做一个很好的发展方向。
(此文由本报记者张健根据杨振宁在中国美术馆“大师讲大美”学术讲坛上的演讲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