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中国影坛,丁荫楠是一位著名的传记片导演。他执导的《孙中山》《周恩来》《邓小平》《相伴永远——李富春与蔡畅》《鲁迅》,在中国电影史上占有一席重要位置。近几年,他又把镜头转向当代文化艺术大家。此前,有为京剧表演艺术大师裴艳玲立传的《响九霄》问世,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如今,又有他任总导演、其子丁震任编剧和执行导演的为文化大家立传的《启功》与观众见面。
这是一部当下银幕上少见的为文化大家谱写心灵史的好影片,入人心、接地气、有品位、正能量。限于一部电影的容量,《启功》重点刻画了作为教育家的启功,而同时兼及他作为艺术家和学者的大家风范。影片一开头,便是启功于“文化大革命”之初在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课堂上为学生讲授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他正兴味十足地解读诗眼“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并感慨“有知己便不寂寞”时,高音喇叭里传出“最高指示”,学生们蜂拥而出,加入到“造反有理”的队伍中去……无奈的启功孤寂地擦净黑板上粉笔书写的古诗。片中表现启功课堂教学的场景,不下10处。“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影片通过启功的“为教”,表现启功的“为学”,更展示出启功的“为人”,这是全片一以贯之的艺术追求。
这种追求,是敬畏学者、敬畏学术的创作思维和创作心态所致。片中刘雨辰形象的塑造,便是精心构思、象为心生的结果。刘雨辰始为红卫兵小将,率众抄了启功的家,封了启功的书;此后却为启功坚守的中华民族优秀文化所吸引,冒风险趁夜偷撕启功手书的大字报,偷偷临摹;后来主动向启功忏悔,拜师求学,拿出自己的研究成果请求指正……雨辰这一青年形象的心灵嬗变和精神升华轨迹,真实反映了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巨大感召力和生命力,也有力地衬托出启功这位文化大家高度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和文化定力。
作为电影界的新秀,丁震善于捕捉细节、营造意象的艺术才华值得称道。启功的人格、人性、人情,靠银幕上含而不露、水到渠成的精彩细节呈现出来。比如,影片表现了三次下跪,第一次,少年启功拜画家贾曦民为师,是尊师,是感恩,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礼敬;第二次,成年启功下跪向恩师陈垣校长祝寿,是感知遇之恩,是对引领自己精神航程和学术精进的导师的礼敬;第三次,是老年启功下跪向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妻子表达一生的愧疚和深沉的爱,这是夫妻两心相通的圣洁高尚的情感。这三跪的细节演绎得感人至深,令人过目难忘。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折扇”。折扇本是中国古代文人的文化标识,在影片中巧妙地处理成贯穿全片的重要意象。童年启功在爷爷指导下,在折扇上学画墨梅,埋下了祖传的文化种子。几年后,爷爷去世,家境败落,孤儿寡母被扫地出门,少年启功从变卖掉的家什中抢回这把饱蘸着艺术滋养的墨梅折扇。继“画扇”“抢扇”后又发生了“丢扇”“撕扇”“烧扇”“修扇”……一把折扇,成为承载着影片题旨的核心意象,营造出中国优秀知识分子和文化大家“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高远境界。
文化大家都为时代所造就、为人民所培育,他们集中体现了一定时代及其人民智慧的较高成果。珍视文化大家,敬畏文化大家,以影像传扬他们的思想精神和人格风范,对于提高全民族的素质、推进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极为重要。影片《启功》在这方面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可贵探索。当然,作为一部传记片,启功独特而深邃的幽默与机智,表现得还明显不足。比如,闻听人言,曾有自称是某空军首长秘书者上门为首长求字,居高临下,非要不可。启功慢悠悠地问:“我要不写,你家首长会不会派飞机来炸我?”那人一下语塞,半晌唐突道:“那当然不会。”启功淡淡一笑:“那我就放心了。你走吧!”1978年,启功写下了脍炙人口的《自撰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试想,让这些都上银幕,该多增光添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