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捷生(左)与战友们在观礼台上。
在世界瞩目的9月3日上午,当我站在天安门城楼西侧阅兵观礼台上,看见我军的50个受阅方队,从长安街由东向西铁流滚滚铿锵而来,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抗战英雄部队中“雁门关伏击战英雄部队”那面鲜艳的大旗迎风飘扬时,我在心中默念起了陆游的诗句:“铁马冰河入梦来。”长眠在雁门关的先烈,还有在雁门关伏击战中幸存下来、在以后的战争与和平年代陆续离去的成千上万的前辈,他们盼望民族的独立,盼望祖国的强盛,盼望我们这支军队披坚执锐,所向无敌。在抗战胜利70年后的今天,如果他们地下有知,我相信,他们也会和我一样,泪飞顿作倾盆雨,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作为一个80岁的人,看见“雁门关伏击战英雄部队”的旗帜,我为什么眼含泪水?为什么从椅子上蹦起来,想大声呐喊,想放声痛哭?是因为这支英雄部队生养了我,哺育了我,我的血脉里仍流淌着它鲜红又炽热的血液;是因为这支部队当年在抗日战场上气吞山河。
1937年10月,日军侵占大同后,继续向南进犯太原。为配合国民党军在忻口的防御作战,十几天前才带领八路军第120师跨过黄河,深入山西腹地抗战的我的父亲贺龙,命令他率领的第358旅第716团深入日军侧后,在代县的广武、雁门关、太和岭间,袭击大同经代县、忻口到太原的公路,打击日军运输队,截断日军的补给线。作为一师之长,父亲在跨过黄河之前,先把我母亲送上去莫斯科的征途,又托两个老部下把不到两周岁、跟着长征走过来的我送回湘西,他则和上万名将士喋血出征,发誓即使战死沙场,也要把日寇赶出去。当部队还未完全摆开,从群众嘴里得知敌人在雁门关地区有一条运输线,正源源不断地往忻口运送物资时,他火速把第716团团长贺炳炎、政治委员廖汉生召到师部,对他们说:“忻口会战正在进行,敌人从大同经雁门关不断往忻口运输弹药和给养,他们自以为那一带已成为他们的后方,没有中国军队,因此警戒疏忽。你们到那里去要充分利用日军这个弱点,发动群众,给鬼子来个突然打击,把这条运输线切断。”
贺炳炎和廖汉生是父亲的爱将,只要我父亲一声命令,两个人刀山敢上,火海敢闯。10月17日黄昏,他们率部到达雁门关西南的秦庄和王庄,带着各连干部到黑石头沟一段汽车路勘察地形,确定伏击部署。18日凌晨5时,部队在老乡的带领下,摸黑沿牧羊人走的山间小道向预伏地雁门关南山脚下的黑石头沟开进。上午9时许,100多辆日军汽车进入伏击地域。战斗打响后,日寇利用武器精良、射击精准、单兵作战能力凶悍的优势,与我军展开殊死搏斗。战斗进行到僵持阶段,在长征路上失去一只手臂的贺炳炎挥舞大刀,率先冲入敌阵,一路劈杀。日寇抵挡不住,最后被压在山谷里,成了瓮中之鳖。
这次伏击,716团以伤53人、亡50人的代价,击毁汽车20多辆,毙伤敌军300多人。两天后,716团在雁门关西边再次设伏,毙敌200余人。事后,南京国民政府对716团进行传令嘉奖,国内民众和海内外报纸欢欣鼓舞,大力宣传雁门关伏击战,称之为“雁门关大捷”。这次战斗,因为熟悉地形和民情,跟随团长贺炳炎冲在最前面的,是该团特务连,那是由刘志丹、谢子长和习仲勋创立的陕北红军连队,红二方面军被改编为八路军时被纳入第120师。雁门关伏击战后,特务连被授予“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荣誉称号。之后,薪火相传,该连所在的部队发展成为屡建奇功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军。
“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走过的光荣历程,其实就是我军走过的从小到大、由弱变强的光荣历程。当它在被授称号的78年后,意气风发地走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的威武行列中,天安门上空响彻女播音员清脆嘹亮的声音:“正阔步走来的,是‘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英模部队,他们是八路军120师的代表”时,怎么不让我们这些八路军120师的后代浮想联翩,热血奔涌!我们为自己的父辈而骄傲,也为我们站起来的民族感到骄傲!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中华民族一洗受侵略、受压迫的耻辱,从此走向伟大复兴的起点。70年后,我们的国家强大了,我们的军队强大了,我们纪念这个伟大的节日,正如习近平主席在大阅兵讲话中说的“就是要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和平、开创未来”。
我在观礼台上观看过两次阅兵,还曾经三次在大阅兵的当晚,站在天安门城楼观看节日焰火。唯有这次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大阅兵,让我久久不能平静。那是因为看见我们这支军队正在强军的路上高歌猛进,我们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告慰我们的先辈:我们这支军队过去不可战胜,将来更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