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社会文明还处在早期发展阶段,智慧就作为信仰融进了宗教意识。比如,佛教推崇的佛法无边又称“智慧海”;基督教的《圣经》赞美:“人有智慧就有生命的源泉。”虽然宗教追求的是超脱的智慧、天惠的知识,具有理性和神性的双重色彩,然而无可置疑的是,不论在东方和西方,人们都把智慧视为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须臾不可分离。那么,智慧从何而来呢?
历史典籍正是智慧储集的宝库,不论哪门学问,只要在一定的时间中演进,就会留下它的发展轨迹,从而进入历史的视野。正是因为史学荟萃了人类一切智慧的言行和功业,所以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美国历史学家乔治·伊格斯说:“既然历史是以过去这个广漠无垠的领域为对象的,它就存在于一切人文科学中,因此它就是一个综合者,一个管弦乐队的指挥。”这样一个包罗万象、总括万殊、具有高度综合性和基础性的学科,毫无疑问也是培育新知和智慧最肥美的土壤。
中国史学在传统文化中是一门辉煌的学问,天文地理、文治武功、士农工商、文采风流、生产经济、物性事理、风俗民情、修身节操,无不罗列其中。它不仅以浩如烟海的资料为外国史家所称羡,更以巨细无遗的求实精神独步世界史坛。历代治国安邦的能人志士都重视运用历史经验创功立业。早在三千年前的西周,执政的周公就教诲年幼的成王以史为鉴。汉高祖刘邦夺得天下,即命陆贾阐述古今成败之由。后赵的创建者石勒目不识丁,但他深知学史的重要性,还在戎马生涯中就令左右诵读《汉书》。宋太祖出身行伍,读书不多,但他强调宰相必须是读书人,以通晓史书者为优选人才。唐太宗酷爱读史,称史书使他“神交千祀之外”,感慨“大矣哉,盖史籍之为用也”。
中国史书并不仅仅是帝王将相的教科书,也是哺育民族智慧的教本。古代的启蒙读物《蒙求》《三字经》《幼学琼林》《龙文鞭影》等,都用韵文把列朝盛衰的典故编成朗朗上口的顺口溜,给孩童历史方面的启蒙教育。历史记述的是发生在往日的事件和言行,但对现实和未来又有所启示和引导,从而又超越过去的时限,汇入现实生活的浩浩长河。我们的先人就是在不断总结前人的经验教训中改造自己、改造社会的。所以,中国历史不是一潭死水,它一代一代被人们重新认识,不断深化和更新历史见解,源源不断地滋养中国人。现代社会,随着科技的发展、知识的更新,人们的眼界大大拓宽,需求的信息也日渐多样,但史学因自身性质仍然有其重要时代价值。
归根结底,史学是一门认识世界的科学,它运用特定的社会记忆(历史资料),把已经消失的人物和社会现象再现出来,发掘潜藏在历史表象背后的因果联系。而人类社会正是陈陈相因的有机整体,某些带有实质性的东西不可避免地反复出现,所以古今异时、环境有别的社会现象又具有某种共性,使今人有所参照。所谓鉴往知来,就是通过对往事的鉴别、筛选、提炼、概括,抽象成规律性的认识,以帮助人们深刻地理解现实、科学地预测未来,这是人类更高层次的认知活动。
对个人来说,读史是进行创造性活动必须具有的思维训练。聪明睿智的特色就在于,只需要看到或听到一点,就能长远地考虑和更多地理解,这种能力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来自历史知识培育的历史感。任何现象都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具有进退、延伸、变异的连续性,被我们耳闻目睹、所感所知的只是发展长河中的一段。历史感不仅要求把具体问题放在具体的环境中去分析,还向人们提供从长远、宏观的视角对这一事态的发展进行全面系统整体的考察,从而见微知著、高瞻远瞩,立足方寸、运思千里,见人之所未见,从而有所突破和前进。
读史也能让人深刻体会到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中国历史与伦理道德水乳交融,古人以立德、立言、立功为人生理想,史书尤以立德为先,德高才能望重,身为平民的爱国志士、高风亮节的楷模都能在青史留名。那种蕴藏在历史智慧中的乐观进取的人生追求、务实求真的理性态度、舍我其谁的献身精神,以及种种宽容仁厚、公正廉明、急公好义、刚正不阿的美德嘉行,古今推崇、有口皆碑。充溢史书的大量人物不是神而是人,以实实在在的智慧言行体现道德崇尚,这是中华民族内在传续的精神力量。先人们那些超越常人的见解、出奇制胜的创造、机敏应对的韬略、解颐醒世的良言,闪耀智慧之光,朗照历史的穹宇。采撷这火种,烛照在案头,千古之智就会奔涌在眼前,源源不断地激活你的思绪和才情。
读史让我们神游在这样的智慧氛围中,益智增德,如沐春风,何尝不是人生的最高享受。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