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黄伯荣先生结缘,缘于书。
1999年,我曾给青岛大学黄伯荣先生写了一封请教信。信发出去后,想想真有些贸然:我知道先生的名字,只是在大学时代用过的“黄廖本”(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教材,他乃著名语言学家,主编的《现代汉语》统编教材风靡全国。怎好有渎清神,率尔操觚?不过信已寄出,只好随它去了。不久,区教育局组织大家去山东考察学习,我倏地冒出一个念头:到青岛大学一定去拜访黄先生。学习间歇,走到斜对着青大校园的教授楼,几片秋叶幽幽飘落在大院里,四周显得愈发静谧。按响门铃的那一刻,心撞如奔鹿。然而先生不在家。我只好留下一张纸条请看门老人转交给他。没有当面叩见先生,聆听指教的机会,心里有一种“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之憾。
青岛大学之行不久,便喜奉回函。先生谦称,“我们的教材中的内容,只是给师生认识现代汉语提供一个大致思路,顺着这一思路总结规律。你归纳的暗喻变式,结合了中学语文教学实际,有可取之处。”因我在信中自不量力指出了“黄廖本”着力不足的修辞比喻章节,先生的答函,作如此揄扬,我心里明白这是前辈勉励督促之意。
一个月后,又接到了先生的问候电话。他开玩笑说:“你来看我,是顺路枉顾吧。”我接话:“对大师一向敬而远之。”那端传来爽朗的笑声。先生还说能否寄给他“纸条”提及的那本好书,即我拜见先生的礼物——《汉语知识新编》。《汉语知识新编》是在《汉语知识》和《中学教学语法系统提要》的基础上编写而成的,由张志公、庄文中主编,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3月版,印数仅两千多册,一版一印。我手头的这本《汉语知识新编》是人教社王本华先生赠给我的,是她特地在人教社书库里翻检出来的。书店里《汉语知识新编》图书早已售罄。
我将这本案头之书奉寄给了先生。2000年10月,先生惠函致谢:“《汉语知识新编》已收到,谢谢。这部书还需要寄给你吗?我想等教材增订三版时寄赠一部,以答谢你对教材的关心。”此书能为先生所用,仿佛是窖藏了数十年的老酒,终于找到品酒大师,何乐而不为呢?2001年,即收到先生惠书——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增订三版(上下册),又接到先生电话,“书收到没有?增订三版采用了《汉语知识新编》‘常见的多音字’的内容,收入为‘附录三’。谢谢你的支持。请你转告人教社王本华女士,我们对编者及出版社表示真挚的感谢!”先生这种不敢掠美的风度,真使人敬佩。
教材附上了很有实用价值的常见多音字“附录”,省却了师生为搞清某字的读音,编查工具书及相关资料的时间与烦恼。我告诉先生,现在语法教学在中学语文教学中的分量逐年式微。面对当下现代汉语教学日渐陵夷的现状,先生默然良久。
同年年底,先生来函说,“今年我打算回广东阳江过年,你们学校如需我讲课,我可以去一趟。我虽老迈,但生命的意义在于跋涉”。八十岁的先生要来中学讲学,我激动地说要酬谢先生,他急忙电话说:“我是想了解语法教学为何成为中学语文课的一个难见成效的‘鸡肋’,绝不能有酬谢,那样的话,我就不去了。”这些话,声音很弱,但听起来铿锵有力,更彰显出了先生的品质性情。
春节期间,先生从阳江来信问好,“你在电话中说‘黄廖本’发行量占百分之四十多,我想知道详情,请告知”。我将刘中树教授主持“中文学科专业主干课程教材建设研究”调研课题报告电子文档迅即发给了先生。“黄廖本”教材在高校使用率最高也仅为百分之四十七,这是先生始料不及的。先生此次回家过年后,利用回母校开座谈会的机会征询教材使用意见,返青岛大学后又接受广大师生的意见,且托我在中学语文教师中做教材问卷调查。以如此之高龄持如此虚心的态度,其治学精神着实让人感动。
先生的直道显世,虽有淡泊名利之因,实也含重友情和勉励之意。2007年12月,先生赠我《汉语教学与研究文集:纪念黄伯荣教授从教50周年》一书,这是老一辈学者难得的交友雅致。2005年8月,先生从青岛大学来信及函,邀请我参加全国高校现代汉语教学研讨会,“论文或发言提纲,你可谈谈中学的汉语教学。让大学现代汉语老师了解了解学生在中学学到的基础知识有多少?会不会分析句子等,好有针对性地进行汉语教学”。
先生对中学教学的关心,一以贯之。“黄廖本”《现代汉语》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教育了千千万万的学生。时至今日,它仍是一部在海内外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教材。如今先生已去,唯书香常在心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