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阅读日益普及。(资料图片)
本期的主题是读书,以迎接又一个世界读书日的来临。《两千年来谁荐书》采撷岁月长河里中国人藏书读书荐书的“珍贝”,浓缩出从官方荐书到私人荐书,再到大众荐书的历史发展过程。《甘口的良药》由阅读狄更斯的感受,扩展至对中外经典名著的精到评点,恰可视为一篇私人“荐书文”。
随着电子阅读迅速兴起,我们可以看到的书海了去了。下载一个读书软件,“上穷碧落下黄泉”,什么书都能看到。过去,惠施拉着五车竹简,就能让世人艳羡,而今,随便一部智能手机就能“秒杀”古时任何一位藏书家。
但是,书少有书少的烦恼,书多也有书多的困惑。书海无涯,读什么书?
张之洞说读书“泛滥无归,终身无得。得门而入,事半功倍……此事宜有师承。然师岂易得?书即师也”(《輶轩语·语学》)。
过去,一代代读书人,买书藏书,校书荐书。荐书成果,撰为目录,就是一份精致的荐书单。比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张之洞力荐,“读一过,即略知学术门径矣”。
漫漫两千年目录史,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就是一个从官方荐书到私人荐书,再到大众荐书的发展过程。
国家牵头,大官荐书
刘向可能是史上最幸运的读书人了。
西汉两次大规模整理国家藏书,刘向赶上了第二次。汉成帝时派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并命光禄大夫刘向带着儿子整理皇家图书。
那么皇帝老儿家有多少书呢?按照《汉书·艺文志》记载,一共有一万三千卷。我们常说读万卷书,就相当于把西汉国家图书馆的书读一遍。
之所以说刘向幸运,是因为他当时看到的书,于今百不存一。
隋朝人牛弘总结书有“五厄”:始皇焚书、王莽之乱、董卓之乱、八王之乱、侯景之乱,每次变乱,都给官方藏书、给文化造成毁灭性打击。连番厄运之后,历史上的很多声音就此熄灭,很多人物事迹就此湮没无闻。还好,我们有目录。而刘向称得上是目录祖师爷、荐书第一人。
如果说柳永是奉旨填词,那么刘向就是奉旨读书。坐拥兰台万卷,刘向和儿子刘歆应该很开心。他们的工作是读书,然后把读过书的梗概大意写下来,品评价值,是为提要,加以分类,集纳成目录,刘向的叫《别录》,刘歆的叫《七略》。儿子的书是其父亲的书的节选。
时光流逝,书厄几重,这两本目录也都看不到了。幸运的是,班固是个懒人,他写《汉书》的时候,辟有专门部分记载当代图书大全,正好手边有《七略》,就奉行拿来主义了,内容大体全依刘歆,删繁就简,改名为《汉书·艺文志》(简称《汉志》)。
《汉志》在手,可以说,汉代及之前的学术脉络,当时人的兴趣所在,我们就能窥探一二了。
一部好目录,掌中聚万书
古代图书分类,后期是四分法,代表是《四库全书》,经史子集。前期,也就是汉代及以后一段时间是七分法,《汉志》秉承了这个分类,而从今天来看,其实是两大类。
第一类,以保存和阐扬诗书礼乐传统为职责的儒家文化,是为六艺、诸子、诗赋;第二类,以数术方技之学为核心的实用技术文化,是为兵书、数术、方技。前三种是“文学”——人文之学,后三种统称“方术”,合起来就是我们熟悉的“学术”。
从《汉志》可以看出,我们曾经很熟悉“赛先生”。兵书、数术、方技之中,充斥古代的高科技,显现出时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冲动。
望气、风角、式法……虽然今天看来其中内容大多荒诞不经、迷信愚昧,但是沙里淘金,没有这些沙子,哪有传统文化的金子生成?
《汉志》起点很高,总结书旨,归纳源流。后来唐代开元年间,食象亭十八学士之一的毋煚参与整理国家藏书,形象地阐述了目录的读书指南效用。他在《古今书录序》中说,没有目录作为指导,读书人就好像孤舟泛海,弱羽飞天,衔石填海,倚杖追日,“不亦劳乎?不亦弊乎?”有了好目录,好比手拿平板电脑,“将使书千帙于掌眸,批万函于年祀……不见古人之面,而见古人之心”。
一千多年后,张之洞也有类似识见:好目录能“令初学者易买易读,不致迷惘眩惑。弇陋者当思扩其见闻,泛滥者当知学有流别”。
因此,目录虽不是为了荐书,但它客观上有荐书的功能,就好像一串钥匙,一把钥匙对应一门学问。好的目录能让读者知道用哪把钥匙能开哪扇门,门里有什么东西。
社会精英私人荐书
宋代之前,整理、推荐书目基本上都是官方行为。随着印刷术的推广和社会崇文风尚的兴起,民间有条件的士人开始编撰私家目录。私人荐书渐趋流行。
赵宋出了两位荐书名人:晁公武和陈振孙。他俩的共同之处,首先是藏书多、读书多。晁公武家里藏书二万四千多卷,不仅是西汉国家藏书的两倍多,也远高于后世的藏书家——清代江南著名藏书家丁丙的藏书楼才叫八千卷楼。陈振孙藏书冠甲江南,多达五万多卷。
他们不是把书当装饰,而是真读、精读,然后写提要,品评价值。所荐之书,颇多佳作。
晁公武的“荐书单”叫《郡斋读书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解题式私家目录,通常只用一二十字至百余字,就能简明扼要地揭示出一部书的大致内容。比如名字怪怪的《八五经》是本什么样的书?“‘八五’,谓八卦、五行,虽后人依托者,而其辞亦训雅。相墓书也。”
市面上的书鱼龙混杂,真伪难辨。读者最怕买到假冒伪劣产品。晁公武、陈振孙的意见就颇有代读者选书的作用了。
比如,晁公武说《春秋会义》这本书,“虽其说不皆得圣人之旨,然使后人博观古今异同之说,则于圣人之旨,或有得焉”。既指出不足,也点明可观处,有助于读者取舍。
陈振孙的“荐书单”叫《直斋书录解题》,其中评《韩文公历官记》,“颇疏略”,里面的史事错得很离谱。有这样的评价,我们对这本书后来的亡佚,也就不用惋惜了。
古今中外都有不良书商,假托名家攒些不着四六的书骗钱。晁公武对这样的书毫不客气:《冷斋夜话》,“皆依托也”;《天机子》,“托之孔明也”;《绎圣传》,“解经不甚通”,等等。
当然,对于真正有价值的书,他们也不吝赞誉。晁公武评《潜夫论》作者王符,“在和、安之世,耿介不同于俗,遂不得进,隐居著书三十六篇,以讥当时失得”。推荐之意,溢于言表。
互联网+时代的大众荐书
过去的士人把藏书多、读书多当成显示存在感的方式。清代目录学者章学诚嗜书如饭,他的名言是“善吃饭者长精神,不善吃者生疾病”。读书多,自然明白目录的重要性,他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八个字说尽目录学的一生。
这八个字怎么理解呢?南宋的郑樵说了:“人守其学,学守其书,书守其类。人有存殁而学不息,世有变故而书不亡。”(《通志》)
人世变故,目录学也不是一成不变,对应今天的学问,是图书馆学,当然,更时髦的叫法是信息管理。
很长一段时期,书店是最能显示目录学存在的地方——帮读者分类、选择,把某本书好的版本挑选出来。但是实体书店正在逐渐消亡,网上书店现在尚承担不了帮读者选择的功能,其荐书大体还很肤浅。比如淘宝上的不少书店,类别混乱不堪,既然不可能通过分类来让书籍各归其位,那么读者也就没办法得门而入。
可以说,谁为读者选书、荐书,就面临一个真空。而随着新媒体的崛起,将来能给读书人高水平地荐书的,恐怕就是读书人自己了,大家帮助大家,进入大众荐书的阶段。
但是,不管谁荐书,要想荐到位,基本原则得向目录学“借枪”:第一,论其指归,辨其讹谬;第二,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第三,类例分明,使百家九流,各有条理,究其本末,以见学术源流沿袭,对其他读者来说,才可以明门径、知缓急。
荐书与读书
真正把书读进去,就会发现不用靠别人荐书了,自己就能知道自己下一本要看什么了。正所谓,书越读越多。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看书看着看着就旁逸斜出、开枝散叶了。比如,现在经济学是显学,可自己是门外汉咋办?就先从普及本看起,看《朱镕基讲话实录》,既通俗生动,又高屋建瓴,可以弄明白一项项经济政策的出台背景,还有制度建设的路径选择。
看着看着就会发现,制度的变迁对推动经济发展有重要作用,就找本樊纲的《制度改变中国》看看市场经济的各项制度是怎么出来的。
然后,就想知道他山之石的想法。那就再看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科斯的《变革中国》,了解一下外国人是怎么分析中国市场经济的制度建设之路的。
然后又好奇,历史上的中国在经济建设方面是如何建章立制的?就翻翻钱穆的《中国经济史》。书很薄,看完不过瘾?就去看历代史书中的货殖传啦、食货志啦,以得其详……
这么读下去,自己都能编一本目录了。或者按捺不住表达的欲望,把自己读过的书分享一下?现在的移动社交工具这么发达,看了什么书,觉得它有什么价值,值得读或者不值得读,赞几句、吐槽几句,都可以迅速扩散出去,这就是在为别人荐书。大家一起荐书,读书的概率就高了,读书的人群就扩大了,整个社会的书香味何愁不浓?
就这样,两千年下来,从国家整理、官方荐书,发展到精英读书、精英荐书,而今已经有条件发展为大众读书、万众荐书了。这个嬗变,值得点赞。读书前景,绝对可期。
(熊建,作者为人民日报编辑,北京大学目录学专业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