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是著名作家陈忠实的代表作,也是当代一部既赢得评论界惊叹,又同时广受读者称赞的宏篇巨著。10多年前,我曾读过一次《白鹿原》,但目光只是简单地停留在故事情节上。最近先生辞世后,我重读这部巨著,沉浸在他厚重、磅礴、深邃的才情里,对《白鹿原》不禁又有了新的认识。
陈忠实的才情无疑令人惊叹。他以象征的手法,“通过一个初级社会群体来映现整个社会”,全景式地为我们勾勒了本世纪上半叶一系列重大的政治事件,描绘了辛亥革命、国共合作、大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风云变幻的历史。
白鹿原是黄土高原上一块聚族而居的坡塬,一片散落着几个村庄的地域。最大的白鹿村由白、鹿两姓组成,形成一个大宗族,一个典型的基层文化单元,一个血缘共同体组成的初级社会群体。
作家没有简单地为写宗族而“写”宗族,而是以独特的视角,把焦点始终聚结在白鹿原上的宗法制和礼俗化的农村上。在这里,无论是大革命的“风搅雪”,大饥荒大瘟疫的灾祸,国共两党的分与合,还是家族间的明争暗斗,维护礼教的决心,天理与人欲的对抗,以至每一次新生与死亡,包括许许多多人的死,都浸染着浓重的文化意味,都与中华文化的渊源深刻相关,都会勾起我们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深长思考。
陈忠实对于浸透了文化精神的人格,极为痴迷,极为关注。他虽也渲染社会的变动,但真正的目的是穿越社会、深入腠理,紧紧抓住富于文化意蕴的人格,洞观民族心理的秘密。
为了使《白鹿原》达到足够的心理深度和文化深度,作者切入历史生活的角度和倚重点非常独特。作者在卷首引用了巴尔扎克的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由这句话再证之以作品,可看出陈忠实独特的追求。
秘史之“秘”,当指无形而隐藏很深的东西,那当然莫过于内心,因而秘史首先含有心灵史、灵魂史、精神生活史的意思。
《白鹿原》的叙述风格确乎具有很强的心理动作性;它的笔墨也确乎不在外部情节的紧张而在内在精神的紧张,更重要的是对“民族秘史”的理解。但作者又不是一般性地写家族秘史,他的写法,带有浓重的“家谱性质”,也就是说,他要力求揭示宗法农民文化最原始、最逼真的形态。
在作者看来,白鹿原所在的关中地区乃多代封建王朝的基地,具有深潜的文化土层,而生成于这个土层的白、鹿两族的历史也就典型地积淀着我们民族的文化秘密。
我们不会忘记,《白鹿原》以怎样精细曲折的笔墨描写了“天然尊长”借乡约、族规、续家谱来施展文化威力,甚至不吝篇幅把族规的原文都存留下来。
《白鹿原》固然是个宏大的建筑,但究其根本,它的基石乃是对中国农村家族史的研究;它是枝叶繁盛的大树,那根系扎在宗法文化的深土层中。所以,与其说它是“通过一个初级社会群体来映现整个社会”,不如进一步说,它是通过家族史来展现民族灵魂史。
《白鹿原》对“民族秘史”提纲挈领的挖掘和深刻思考,使它当之无愧地成为当代文学史中不可多得的扛鼎之作,虽然作品的性爱描写略有些喧宾夺主,语言也略显拖沓,但这些瑕疵,并不足以损害整部作品的宏大和深邃,它带给我们的有关民族灵魂的深思,也将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