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去年出版的《宋代序跋全编》获奖,朋友们向我道贺。但聊得最多的,不是这部书本身,而是我不经意说到的:人生也当有“序”有“跋”。
汉语文字的魅力之一,是其含义和词性的多性样。如“序”“跋”二字,既是名词,又是动词,有时还作形容词,其丰富的词意和用法不是一篇小文能概括的。我说人生也当有“序”有“跋”,乃从作为文体名的“序”“跋”引申而来,以为不仅著书、编书需要前序后跋的说明交代和阐释总结,做人做事更需要审前度后、反思总结,如“序”“跋”一样瞻前顾后,才能知本正源、进步提高,不断修正错误。
无“序”不成为人生,无“跋”会枉过一世。
人生之“序”,在乎追根寻源。往大说,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次而言之,是对生养我们的父母的顺孝;再次而言之,我们的任何成绩都是在前人和同仁的努力之上产生的。只有寻根知源,才不会忘乎所以,才会谦逊得体,才能更上一层楼。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错、不改错。这就很需要在长途跋涉、艰苦努力之后,以“跋”的大气和理性反思总结,不至于在错误的路上走得太远。故我以为,人生之“序”,是一种良知、一种感激、一种浪漫;人生之“跋”,则是一种理性、一种大度、一种谦逊。
当下,写一本书、编一套资料不是只有象牙塔中的人才能做的。几乎可以说,只要愿意,谁都行。但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编这套资料啊?如果只是为了附庸风雅,如果只是为了评个职称,如果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多有文化,我觉得还是把有限的精力用来干点别的更好。
怎样才能确认我们著书编书是有益的工作呢?首先,应通过序、跋对你的知识来源进行梳理,确认你的选题不重复、拾人牙慧,告知读者你能为他们提供多少新东西。其次,当然是读者和巿场的检验了。一定要相信,没有价值和意义的书籍,不过是一堆昙花一现的废纸,很快会被读者和巿场淘汰。故我以为,书籍之“序”,应当是知识的历史,应当是历史的知识,应当是继往开来的必由之路;书籍之“跋”,应当是真诚的自我批评,应当是承上启下的风向标,应当是对前人诚挚的谢意。
“序”意味着开始,“跋”往往暗示结束,这就有个善始善终的问题了。烂尾楼很煞风景吧。破裂的婚姻令人唏嘘吧。承诺的事情没有结果,会有被蒙骗的感觉吧。做人做事都有个善始善终的问题,善始就是要做对社会、对行业、对家人有益的事,善终则是要把有益的事做好、做完,而不是作秀玩噱头。
序、跋还有为人作序、为人作跋的意思。古代文人无论写一首诗、一篇文、一部书,往往好请自己敬重的人或名人作序题跋,多望人美言。这就产生一个矛盾:不是每首诗、每篇文、每部书都好。说假话自己过不去,说真话别人过不去。所以聪明的人如苏东坡,就常常婉拒他人作序题跋的请求,化解了这种尴尬。宋人姚勉甚至认为不必为他人作序,但世间之序题跋,仍多有美言过度之弊。到现在又出现了新问题,就是好请领导作序,而常常被内行人看出笑话来。
“序”“跋”虽小,学问还大。
(作者系四川大学教授、中国苏轼研究学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