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一块和田玉,攥在手里。我想到了英国作家吉米·哈利的一本书《万物有灵且美》,这本书讲述的是作者在约克郡乡间所遇到的美好的自然、温馨的人及可爱的动物。在作者眼里,万物充满灵性,并且是美丽的。
我很喜欢这句话。我相信,正因为万物有灵且美,所以,万物也有自己的语言。大自然中的万物充满灵性的一种表现,正是他们特殊的语言。花儿有花儿的语言,草木有草木之语。
此刻,我在新疆和田。我手里拿着的这块玉,也有着它的语言。
那么,玉语,又在诉说着什么呢?
从玉语中,我读到了天地之精华。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中说:“玉,石之美者。”从地质学上看,玉是美丽的矿石。譬如和田玉,是指分布于中国昆仑山、由镁质大理岩与中酸性岩浆接触交代而形成的玉矿。所以说,玉是大自然的杰作。产自大山中,经历过山体的碰撞、河流的冲击、日月的照耀、风霜雨雪的锤炼,在天与地之精华的熏陶下,这“美丽的石头”方可最终形成。小说《红楼梦》里,贾宝玉出生时所衔着的那块“通灵宝玉”,传说就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一块石头,日积月累中吸收天地之精华,最后变成了一块美玉。而被看作玉中上品的和田玉,出自中华文化中有“万山之祖”之名的昆仑山脉,经历了玉龙喀什河的千年冲刷打磨。正是在神山的怀抱里,在灵水的滋养下,山水合一,才孕育出了优质的和田美玉。
从玉语中,我追溯着时间和历史。玉,经过千万年的自然演化而成,是时间的产物,是古老的象征。一块玉里,蕴含着逝去的时间;一块玉里,所有的皮色、沁色甚至裂纹等,都是岁月的留痕,由时光雕刻而成。人们从一块玉中感受着时间,也从一块玉中走进一段历史。在今天的出土文物里,玉所占的比例相当高,透过玉,人们发现一个时代的社会内涵。
事实上,聪明的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这种自然物质的价值,将它们打造成了各种器具,或是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或是用来佩戴以装饰自己。今年上半年在首都博物馆举行的“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上,所展出的出土于殷墟妇好墓的各种玉器,数量之多、工艺之精美,让人惊叹。这些玉器大部分是和田玉,包括礼器、仪仗、工具、生活用具、装饰品和杂器六类,成为人们考察商代社会的文化及生活面貌的重要依据。
从玉语中,我寻找着文明的足迹。人们都知道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但却少有人知道还有一条“玉石之路”。有专家通过多方考证推测,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玉石贸易占有重要地位,我国边疆和中原、东方和西方的文化与商贸交流最早的媒介,正是玉器,“玉石之路”就是“丝绸之路”的前身。而和田,不仅是“丝绸之路”南路上的重镇,更是“玉石之路”的中心。所谓“于阗采玉人,淘玉出玉河”,于阗即和田的古称,不难想象,千百年前的和田该是怎样一番热闹的场景,因为玉石,各色人种穿梭来往于此,不同文化在这里碰撞、交流。时光流转,沧海桑田。而今,精绝国、戎卢国、扜弥国、渠勒国等已被浩瀚的沙漠吞噬,繁荣的城镇淹没在了塔克拉玛干的沙海中,精美的塔寺也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但是,这片土地上一处处珍稀的遗址,以及大量珍贵的考古发现,分明在向今天的人们展示着昨日辉煌的文明。
从玉语中,我品味着传统文化之美。冰清玉洁、玉树琼枝、金枝玉叶、小家碧玉、怜香惜玉、珠圆玉润……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大概很少有这么多的成语与一种物质有关。汉字中,“斜玉旁”的字数量繁多,珏、环、珂、琳、琦、珺、瑜、瑶、璇、瑾、璐……它们大多数都和玉有关。可见,古人是多么欣赏玉,又是多么偏爱玉啊。
这也难怪,因为玉所具备的品质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所推崇的品格是那样地契合。玉是温润的,宁静的,平和的,精致的,典雅的……充满了中国式的美丽,彰显着东方美学的韵味。于是,由玉而延伸,有“宁为玉碎”的爱国民族气节,“化干戈为玉帛”的团结友爱风尚,“白璧无瑕”的完美品德境界,“艰难玉成”的不断进取精神,就连古人理想的人格,也是追求“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风度和内涵修养。常言还道:玉不琢,不成器。玉,往往以玉器的形式与人类发生紧密的联系,而从玉到玉器,又在另一个维度上体现了大国工匠精神——玉刻工艺之美。
“玉不自言人尽知,那曾隔璞待识之。”玉会语吗?其实,玉不语。玉不语吗?听,玉的灵魂在语。
在新疆和田,无时无刻不与玉相遇。于是,我读玉语,却发现怎么也读不完。玉语是博大的,博大到包罗万象;玉语是精深的,精深到意韵无穷。因为,玉蕴含的是美,是历史,是文化,是文明——而这些,不正是人们永恒的精神探索和不灭的精神追求吗?作家范小青《说玉》一文中说得好:“玉是一种物质,更是一种精神,它存在于现实中,更存在于人的心灵间”。
玉之语,其实全在于人们对于玉的解读和认识。
玉之语,人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