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故居门前 谭仲池绘
昨天/一个伟大的民族/昂起不屈的头/在挺进的战歌中站起/每一个音符都是疆场飘飞的旗帜/带着血的呐喊 火的呼啸/召唤着共和国的晨曦。这几句诗,是我十四年前在昆明西山聂耳墓前从心底吟出的,她表达着我对国歌曲作者的深深敬意和怀念。今年是《义勇军进行曲》创作八十一周年,我听说词作者田汉在长沙县的故居已经得以修复,心情非常激动。于是选好日子,一清早就从长沙市区出发去瞻仰田汉故居。
田汉故居位于长沙县果园镇茅坪村田家塅,距离长沙市区不到四十公里。车子碾着乡村公路行驶,半小时后就驶上了乡亲们新修的长达一千九百四十九米,被称为“国歌大道”的柏油马路。这时,马路边的小学操坪,传来了师生们高唱国歌的声音。接着,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升起在学校的上空。我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再向前走去,田汉故居便出现在眼前。这是一栋典型的湖南乡村民居,最初建于1820年。现在的故居是在原地址上按以前的房屋结构重建的。故居前和两厢屋边,栽种着香樟和玉兰树,它们以枝繁叶茂的风华生机,诗意地簇拥着一个不朽的灵魂。故居内有前厅后院。两侧的厢房临天井,白天阳光可以照进房间。叙述田汉生平事迹的文字、照片乃至遗物就陈列在两侧的房屋内。
我缓步走进故居,走进了田汉的童年和少年的岁月。田汉虽然出生于贫农家庭,但幼时就得到了勤俭善良的母亲的慈爱照料。他在舅舅的资助下读完小学,又于1912年秋进入湖南第一师范就读。著名教育家徐特立先生慧眼识珠,对他精心教诲,还在生活上照顾他。
尽管故居是重建翻新,但铺在天井、走廊地上的青砖,仍旧呈现着昨日岁月的履痕,窗棂、门楣、白墙黑瓦,依然氤氲着浓郁的乡土韵味。我仔细地在陈列室的每件物品、每张照片和一册册已书页泛黄的田汉剧作前伫立默读。我又看到了田汉那青春勃发的身影。1916年田汉考入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后加入李大钊等组织的少年中国学会,开始发表诗歌与评论,1921年又与郭沫若等组织创造社,倡导新文学。1922年回国后受聘于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1926年在上海与唐槐秋等创办南国电影剧社。次年秋,任上海艺术大学文学科主任、校长,并创作了话剧《苏州夜话》《名优之死》。到1928年,田汉又与徐悲鸿、欧阳予倩组建南国艺术学院,同年秋成立南国社,以狂飙精神推进新戏剧运动。1930年3月,田汉以发起人之一的身份,参加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大会,被选为七人执行委员会成员之一,接着参加了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1932年田汉加入中国共产党。1934年他创作话剧《回春之曲》及电影故事《风云儿女》(后经夏衍改编成电影台本),这部电影的主题歌就是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1937年“七七”事变后,田汉奔赴抗日前线,直接感受了中国军队抗战的英雄气概和气壮山河的民族精神,创作了五幕话剧《卢沟桥》,并举行劳军演出。8月他赴上海,参加文化界救亡工作。上海沦陷后,他回到长沙、武汉等地从事戏剧界抗日统一战线工作,是12月成立的中华全国戏剧抗敌协会的组织者之一。
1940年,田汉到重庆与欧阳予倩创办《戏剧春秋》,后又到桂林领导组建新中国剧社,京剧、湘剧和民间抗日演出团体。其时,他承受着沉重的工作负担和生活上的困苦。1943年9月25日,桂林《大公报》对田汉一家的生活情景有这样的记述:说来真有点黯然,田汉的笔尖挑不起一家人口的生活负担,近来连谈天的豪兴也失掉了。一家人吃饭,一点辣子,一碗酸汤……就是这样,他还要帮助那些生活有困难的剧团。有时竟无米下锅,家里人问他怎么办,他总是泰然地回答慢慢来。因此,“慢慢来”在当时戏剧界传为热词。
田汉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信仰的坚守一往无前。“慢慢来”的田汉,其实心中有一片大海、万座高山。而他与生俱来的大大咧咧性格和坚韧骨气,也决定了他的创作在思想上的雷鸣闪电及艺术上的绚烂华彩。我从一些资料的阅读中知道,田汉早期的创作主要在于张扬个性,彰显五四运动中思想解放个性解放的精神,无情地揭露了当时社会以及传统势力剥夺人的自由与幸福的罪行,着力表现人们面对黑暗现实所产生的苦闷、思索,以及对光明的热烈追求;而到了三十年代,田汉已经完全接受了马列主义,他的立场逐渐转向贫苦工农一边,尤其是抗战爆发以后,田汉热烈响应时代召唤,创作了一批宣传抗战的戏剧,表现中华民族伟大的抗日爱国精神,鼓励人们奔赴前线为国家民族流血斗争。曹禺曾动情地说:“田汉的一生,就是一部中国话剧发展史。他对中国话剧的主要贡献表现在:第一,他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卓越组织者和领导者;第二,他在中国话剧历史上,是一位具有开拓性的剧作家和中国话剧诗化现实主义艺术传统的缔造者。”人们更不会忘记,新中国成立前夕,在第一次全国政治协商会议上,《义勇军进行曲》被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而且继续沿用原词原曲,一字不易。
从故居出来,在与老乡的交谈中我得知,1956年5月的一天,田汉回到长沙,然后步行二十多里走回田家塅。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田汉唯一的一次返乡之行。一路上他边走边问地名、山名、河名、树名,还有小时候伙伴的名字。他在深情回忆童年的足印与乡情、乡音、乡俗。闻讯而来的田十一公(田汉的堂兄弟)紧紧握住田汉的手,许久无言,田汉亦凄然。历经了生活磨难和命运颠簸的游子回到故乡看到亲人,那心中的感念,怎能一言两语可以言说。田十一公领田汉来到了田家大屋旧址前。由于1954年被洪水冲毁,老屋只留下断墙地基的旧痕。面对这一片苍凉和岁月的扬尘,田汉不禁泪湿衣襟,拄着拐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沉默片刻,又朝前走去。他要去李公庙再次看看小时候念过的戏台上的那副对联——不大地方可家可国可天下,寻常人物能文能武能鬼神。这也许可以算是田汉心中的一缕乡愁吧,它串起了一个潇湘赤子对梦想与信仰的深深忆恋。
故乡不老,山水常青。田汉仍在祖国大地行走。国歌依然在故乡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