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唐穆宗长庆二年(822)暮秋,白居易赴杭州任刺史,途经长江,时年50岁。这首七言绝句,约作于此时。
“暮”,狭义特指黄昏太阳落山时,广义则可泛指夜晚。此诗既写到了“残阳”,又写到了露水与月亮,故题目中的那个“暮”字当取广义。它不是片刻,而是涵盖了从傍晚到入夜的一个时段。
前两句写黄昏,写江中。“瑟瑟”,原本是西亚、中亚地区出产的一种青碧色的玉石,后来在古诗词里常用指青碧色。一道残阳,倒映水中,诗人却不说“映”,而下一“铺”字,何也?盖因“映”字太直,太实,不奇,不幻,一言以蔽之:缺乏诗意。而“铺”字则炼得十分精彩,有了它,那“一道残阳”就不再是水中的倒影,竟成了一匹红色的绸缎或一条红色的地毯,横铺在江面,其美妙与谲幻不可胜言了。更令人击节称叹的是,在诗人笔下,那匹红色的绸缎或那条红色的地毯,并没有铺满整个江面,于是读者眼前乃呈现出半江碧绿,半江朱红,色块(更准确地说,是“色条”)对比鲜明,具有彩版画效果的奇丽景观。
后两句写入夜,写江上的天空与江畔的野地。“可怜”,这里是“可爱”的意思。“真珠”,即珍珠。农历的“九月”,特殊之节气有“寒露”,故诗人写江畔的野地,于众多意象中特别攫出了珍珠般的露珠;农历的“初三夜”,特征之天象为新月,故诗人写江上的天空,于众多意象中特意选中了弓背状的月牙。只说“露似真珠”,自有江畔野地之花草树木隐约其中;只说“月似弓”,自有江上天空之星辰云气隐然其外。一首七绝,仅有4句28字的篇幅,势不能毕陈万象。因此,像白居易这样以简驭繁,是最聪明的书写策略。
总之,此诗的前半与后半,是不同时间、相同空间的两幅画图,通篇则是两幅画图的叠印。前一幅画着重点在“色彩”——“半江瑟瑟半江红”;后一幅画着重点在“形状”——“露似真珠月似弓”。然而露白,月黄,亦非无色,虽未在字面上设色以强调,对于前一幅画中江水的红与碧,却不失为暗暗的衬托。一江流水,亦有形状。后一幅画中无数露珠的圆形,一弯新月的弧形,都是规则的几何图形;得此不规则线条勾勒出的长江的映带,也愈见灵动。
在讴歌祖国大好河山的诗篇中,赞美长江的优秀作品甚多。而在众多赞美长江的佳作中,白居易此诗尺幅千里,刚柔相济,兼壮阔与细腻而有之,真可谓精品中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