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警惕不让文化根脉在我们这两三代人致富的路上断掉,更要警惕打着“传承”的旗号谋取私利、玩弄历史与传统的行为
说到文化遗产的传承,我曾“意外”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当年我们十万知青挥别大上海,掉头西出阳关五千里,到戈壁滩扎根垦荒。一次听人聊天,说是林则徐当年因禁烟得罪了西方列强,吓坏了朝廷,堂堂一代救国爱民英豪竟被流放边陲,而他流放途中,就经过我们正开垦的这片荒原,在我们农场场部附近还留宿一夜。听闻此事,我那个激动劲儿简直难以言表。回到场部,立即找到进行野外水利勘察的同志询问,去附近戈壁滩寻找,“果然”在荒草丛中找到一处依稀似路非路的地方。当年林大人或许就是从这儿走过,一直走到伊犁,并在伊犁做了不少便民利民的好事。再翻看林则徐日记,确实记载着在一个叫“六十户”的地方住过一夜,而我们农场场部早年就是一个古村落,因为最初只有六十户人家而得名“六十户”。后来一段日子里,我常去那一片荒原上溜达。站在那条所谓的“大路”上,有时仿佛还能看到林则徐略有些佝偻的背影,在夕阳笼罩中踽踽远去,有时则想象自己就是“林大人”,怀抱强国救民之心,踏平人间坎坷,奔波于艰难人世而在所不辞。
世路再艰难,早有古人走过,以后也必将有来者继续往下走。只有这样,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方能披荆斩棘,生生不息,终至强大,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不能说后来我在边疆那些年的生活中不再有惆怅和彷徨,但也确实因为找到前人的足迹而多了一份精神支撑,让我得以驱赶那些低沉和失落,在困难中坚持前行。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否从中体味到了“传承”的深意:踏着自己民族古老文化传统的足迹,接受这种文化精髓的熏陶,以此去熔铸一个有灵魂支撑的“金刚不坏之身”,并在这精髓的鼓舞下,投身于创造历史的伟大洪流之中。即便未曾体味到这层深意,无意中和可贵的文化留存跋涉在同一条前行路上,从中得到现时的鼓舞、启迪,也足以让我不再孤独。
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孤独过。悠远的历史和辉煌的文化遗存一直与我们同在,鼓舞、滋养着我们这些后人。要追问的只是:我们有心去观照它们吗?我们着意去传承并且发扬光大它们吗?我们是否清醒地意识到,伴随着“富起来”“小康日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等成就的纷纷实现,“人”不该沦为一件供交换利润而存续的“人形商品”,人的发展需要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仅举一个文化现象为例。一段时间里,文化“遭遇”市场,对电影电视的点评迅速从“社会效益至上”转向到虽然在口头上还装模作样地提一两句“社会效益”,但实际上尊崇的唯一标准只是票房和收视率了。心脏的跳动似乎只是随着票房收视率的起伏在变换速率,这种情景让人感到他们不是在衡量一部艺术作品的得失成败,而是在商品拍卖场上进行竞拍。对票房和收视率的盲目追求,致使一些影片的低俗恶俗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是时候踩一下刹车了。
已经有不少人对此感到心灵的疼痛,开始呼吁回过头去从历史和传统中寻找清醒剂。有些人搬出了孔夫子的高大塑像,希望让他老人家来拯救国人精神。对这种做法,显然是有争议的。儒家学说对中华文明产生了深远影响这没有错,但两千年“尊孔”抑制国人创造性和革新精神的负面影响不能无视,对待儒学我们需要辩证分析。至于那些穿古服、行古礼的行为,如果仅止于外在服饰的变换而不加以精神的陶冶、学养的长进,进入不到心灵的层面,只能是一场有点滑稽的真人秀而已。还有一些地方政府也在玩真人秀,热衷于种种名目的祭祀活动,有些完全是无中生有,生拉硬扯,只见龙旗飘拂,钟鼓齐鸣,官员和帝王将相、僧尼同拜,哗众取宠,可笑可叹。更有一些人索性拣拾历史的糟粕以谋私利,中饱私囊,趁机复活封建陋习,以致沉渣泛起,哪里还有什么文化传承?
是时候自省了。
我们是有根的民族,这个根就是我们的历史文化传统。时刻警惕不让文化根脉在我们这两三代人致富的路上断掉,这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故作妄言。在努力留存、接续、壮大这根脉的关键时刻,要警惕还有人在玩弄历史与传统,借民族之根来谋取私利。特别要警惕一些满天甩“大师”帽子的所谓“国学专家”,要问一问他(她)到底认认真真读过几本国学经典,做过何种扎实研究。别像前些年一些人动辄就批马列、否马列,和他们交往之后,才得知,这些人压根就没读过几本马列著作。岂不知浮躁虚荣得过分了,就可能自觉不自觉地演变成“骗子”,即使顶着学术的帽子也无非是个“学术骗子”而已。
面对我们五千年的往事与往史,“传承”二字意味着沉甸甸的分量。越是珍重传统,越要郑重传承,绝不是把藏了多年没翻阅的古书找出来,拍拍上边的灰土,套上几件汉服,搞两下祭拜仪式,再哄着一些孩童大声诵读其中的篇章词句,就能向历史和未来交待得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