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历来人才辈出、名师云集,学术薪火代代相传。北大中文系的历史可追溯至1910年京师大学堂分科设立“中国文学门”,迄今整110年。在北大中文系110周年系庆之际,我们刊发6位北大中文学人的口述文章,听他们回顾其与北大、与北大中文系的结缘经过,讲述人生与治学中的点滴感悟,阐释对如何继承与发展北大中文传统、如何繁荣国家语言文学专业的独到见解。
我1949年小学毕业,原本父亲已经给我联系好到苏州一个杂货铺去当学徒,好在我们家乡4月就解放了。我7月小学毕业后就随母亲从吴县东山到崇明我父亲那里,并考上了崇明的民本中学。
我原来是想考清华大学电机系,但到报名的时候,校长和班主任来找我:“陆俭明,现在国家需要文科人才,你报文科吧。”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我对语文感兴趣,就决定考中文系。我问班主任,中文系考哪个学校好?他说当然最好是北京大学。我就说:“行,那就考北京大学。”老师说:“北京大学可不是容易考的,我们毕竟是个农村学校,能不能考上,可不能给你打保票。”我说:“考得上就上,考不上也无所谓。”就这样考上了。
我能上中学、进大学,都是因为来了共产党,所以我对党有一种报恩思想。我入学后学习很努力,一直追求进步,1956年就入了党,我的入党介绍人就是谢冕。中文系新生入学不分专业,全年级103人一起上大课,直到二年级结束才分文学、汉语专业。一开始几乎没有人报语言专业的。那个时候大家都对语言专业不很了解,而且一般考北大中文系都是想搞文学的。当时系总支一位总支委员就来动员我,说:“陆俭明你是预备党员,你就得带个头,报语言专业吧。”我说:“好,那就报语言。”就这样,我踏入了语言学这个领域。
当时的课都各有特色。王力先生的特点是讲课清楚,但是没有抑扬顿挫。魏建功先生讲“古代汉语”从《论语》开始,每次讲一个字,譬如“子曰:学而时习之”,“曰”是什么意思?再讲和“曰”相关的“言”“语”的区别,之后又谈到别的上面去了,结果一学期下来连《论语》都没讲完,但我们很有收获。周祖谟先生讲课清清楚楚,而且发音非常好。“语言学概论”是高名凯先生上的,他上课的时候眼睛不看学生,一直盯着天花板,但讲的是真好。文学课游国恩先生讲《楚辞》真是有声有色。林庚先生作为一个诗人讲授唐代的诗歌,那是有滋有味。还有王瑶先生,一开始听不懂他的一口山西话,有时候他说了两句就自己先笑起来了,慢慢地听懂了,就越听越有意思。朱德熙先生的课讲得特别好,还没有分专业的时候,我们103个同学中大部分都是想要选文学的,但没有人逃朱先生的课,也没有打瞌睡的,大家甚至觉得听朱先生的课是一种艺术享受。
我1960年本科毕业就要上讲台讲课。第一年教研室分配我上外系的“汉语语法修辞”和“写作”课,第二年就让我回本系给汉语专业上“现代汉语”课。当时我感到很有压力,比较紧张,就去问朱先生有什么诀窍没有?朱先生呵呵一笑说:“哪有什么诀窍。”他停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不过要多从学生的角度考虑。”这句简单的话对我来说真的是印象深刻。后来我和夫人马真一起回忆朱先生的讲课:怎么跟前一节衔接,怎么切入,怎么展开,举什么样的例子,甚至包括板书怎么安排,都很讲究,始终在考虑怎么让学生喜欢听,跟着自己的思路走。朱先生精心备课,出发点都是为了学生,这反映了他高度的教育责任感。
北大有一个好的传统,它的学风一直保持至今。就中文系来讲,也有变化。譬如在专业的设置上,我进北大的时候中文系就新闻和中国语言文学两个专业;1958年新闻专业并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中文系变成汉语和文学两个专业;后来又设立了古典文献专业。21世纪我们又设了计算语言学专业,而且是从理科招生。还有一个针对外国人的语文专业,跟留学生教育学院不一样。可以看到,中文系的专业设置都是根据国家的需要不断调整的。
(陆俭明,1935年生,曾任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