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至5月4日,“书与法”——王冬龄、邱振中、徐冰作品展在深圳OCT当代艺术中心举行。展览邀请了两位书法家王冬龄、邱振中和一位当代艺术家徐冰,试图从他们的作品中,审视和检讨书法与当代艺术的关系,寻找书法在未来发展的一些可能。展览引起了书法界的关注,也引来不同声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居于主流地位,关乎中国文字的起源和流变,指引着中国绘画的发展方向,承载着思想情趣传递的书法在当下艺术格局中面临着怎样的挑战?应当怎样看待书法艺术在当下的不同方向探索?对大众而言,怎样理解和欣赏书法之美?
争论1:书法作品可跳出笔墨纸砚的限制?
当代艺术和书法创作之关联,是“书与法”——王冬龄、邱振中、徐冰作品展所循的脉络,在策展方看来,现代的学科分类,新的艺术理念的引入,切断了书法与中国文化的整体关系,它的价值观和美学趣味也屡遭质疑。因此“在中国当代艺术的格局中,书法,一直处于边缘状态”,与它在传统文化中的主流地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从实践层面来看,在今天社会中却显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冠以书法名义的各类学校、协会乃至商业机构和市场行为层出不穷,一片繁荣景象。那么“是当代艺术出现了问题?还是书法家们对当代艺术不屑一顾?”
对于“现代书法”的争论,是当今书坛的焦点话题之一,三人展的论坛上,这个话题也同样绕不开。几位从作品上看都具有强烈“现代性”的人物,观点却全然不同。
邱振中说,他一直很反对“现代书法”这个词,“因为它们所指的很多东西的概念混了,我一直用的是现代风格的书法”,而“现在问题的难处归结在一点——当人们掌握了一定的书法的一些规则和技巧,同时又有比较深刻的现代生存的体验,怎么表现出来?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就像写古体诗歌,你一写得不符合格律甚至是你不用古典诗歌里面的字次,你写出来就不像格律诗,档次很低,我们不要看;但是一用这些东西你就没有办法表现你自己内心的那种活生生的感觉”。对那种“能够带给我们既古老又新鲜,但是有一点从来没有被塑造过的东西”的找寻和把握,是当今书法创作中最难的部分。
作为中国美术学院现代书法研究组研究中心的主任,王冬龄则试图为“现代书法”正名。他说浙江美术学院做过几次《“书非书”国际现代书法展》,“我们为什么要坚持‘现代书法’四个字呢——尽管在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就是要约定俗成,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名字我们就这么做。”他认为书法作品可以跳出笔墨纸砚的束缚,拓展到绘画、舞蹈、行为艺术等现代艺术领域,用书法线条来展现更多的内容。
徐冰则认为,他并不是书法家,如果说他的作品也被放置于传统文化的领域中考察的话,他更关心如何用当代的方式把传统激活。
争论2:是书法还是抽象画艺术家说了算?
在参展的三位作者中,王冬龄致力探索的方向之一,是由案头书法向展示书法发展的各种可能性,“着力于对身体与作品的生发关系的体悟和表现”,尤以巨幅大字为代表形象;邱振中则志在传统书法向当代艺术的转化,他从1989年开始创作了一些现代诗歌的书法作品,并自言通过此次展览展出的几幅“迄今为止写得最大的”的写现代诗歌的作品,使“诗歌跟我的书法创作真正融合在一起”;徐冰是中国当代最早产生海外声誉且至今仍最具国际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在自20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创作的成名作《天书》系列中,他亲自设计刻印数千个“新汉字”,以图像性、符号性等议题深刻探讨中国文化的本质和思维方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史上的重要文本,移居美国后陆续创作《新英文书法》、《鬼打墙》、《地书》等,均在艺术界引起关注,从本质上说,徐冰的作品并不属于“书法”作品,文字不过是他进行创作所使用的“材料”和“媒介”而已。
那么在他们眼中,如何理解一件作品是不是“好”的书法?邱振中认为,第一点,“你一眼看过去他必须包含传统中核心的东西”;第二点要包括传统中没有的东西,“但是你知道这两点的共生有多难”。而王冬龄则称,自己的创作实践实际上就是通过书法的线条和它的动态来反映的,几十年来虽然天天临帖,是“非常本色、传统”的书法家,但对当代艺术家和影像、雕塑、建筑、摄影等艺术门类保持着强烈的关注,以获得不同的视觉营养,并且也创作抽象水墨作品,“所以我对书法(的理解)一个是功力,一个是书写性,还有一个是长期磨炼、锤炼的线条,以及它存在的‘心性’和‘精神性’”,他认为,书法与抽象作品之间并无明显的界限,应当“尊重艺术家自己的界定,他的明明是画但他说是书法也是可以的,我是书法但我说这是抽象画也是可以的”。
徐冰则称,自己在做了《天书》这个作品以后就和书法界发生了一些关系,“因为书法界长期以来在很早的时候其实就有过一个课题的讨论,就是书法里面的字的意思和抽掉文字内容以后,它的意义和它的纯形式方面的内容等等这样的课题的探讨。所以那时候我做了一件《天书》,实际上把字的内容彻底抽空,然后又保存了中国字体的外表,所以书法界觉得好像这个提示了一种新的角度的思考”。但在他看来,中国真正的好字,真正具有书法精神的东西,并非严肃创作的匾额之类,而是一些便条、账单、书信这样的东西“因为匾额书法家在提笔写的时候他是有一个意识的,这个意识就是我在写字让别人看”。
“现代书法”难现昔日热闹
暨南大学教授、书法研究所副所长陈志平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深圳的三人书法展,从策展层面而言还是很成功的,吸引到了很多的关注,也在大众中造成了比较大的影响。但从学术探索的方面看,似乎并没有提出什么新的东西,还是“噱头”的程度大一些。
陈志平认为,“现代书法”自从上世纪80年代在一批受西方和日本影响的创作者带动下在国内书坛出现以来,一度影响很大,吸引了许多粉丝。但进入90年代以后,“每况愈下,有点儿销声匿迹的意思”,其“客观原因”,是因为“这条路走不通”。如果说在风潮启动的初期,“现代书法”对于书法创新还是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的话,到了今天,这种价值已经不复存在了,基本上仍沿着其本来的走向再继续走,没有能进一步提出更多的东西。“现代书法”的创作在倒退,成为了小众的关注对象和少数人的游戏,更多人是用“看热闹”的眼光来对待它,不再具有普遍意义。虽然今天仍能组织一些比较有关注度的活动或展览,但如果希望它能重现当年那种群众性的辉煌,恐怕是很难。至于它下一步会怎么走,不妨过若干年再看看。
而对于所谓“流行书风”,陈志平表示其存在有必然性和合理性。虽然它体现出书法创作中一种趋同和盲从的倾向——这也让一些真正有建设性、创造性、能沉下来的人对之有所批判——但更大量的“群众性”的创作仍在这条路上走得很坚定。因为“流行书风”本身仍以书法艺术的“实力”为基础,虽然在传播、研习的过程中存在一些浅化、俗化的倾向,提了一些迎合大众口味的口号,但客观地说,对繁荣书法创作,还是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比如庞中华的硬笔书法。
书法强调人、文、艺综合
陈志平指出,近年书法创作“都在回归传统”,而从受众的接受情况来看,屹立多年而不倒的,也还是走传统一路的书家,“以后看这个时代的弄潮儿,能被历史记住的,也还是从这批人里出来的”。
另一方面是强调综合。所谓综合,是人、文、艺的综合。陈志平称,艺术创作,首先是做人的修为,之后是文化修养、学术水平,接下来才是创作。自己评价一个人的书法,往往要先看看他的文章写得好不好。创作要尽可能“兼善”。高校里有一批这样的人,其中一部分中青年学人假以时日,必然成为中坚。历史上的大书法家都是当时的一流人物,看看现在很多都是什么人?
不过陈志平也表示,如何“回归传统”仍值得思考。要“完全倒退”,回到旧式文人那一套是不是合适?现在的一些不好风气比如官本位、商品化的介入,让书法创作受到许多掣肘,一些人通过书法之外的力量换取书法界的地位,但某些占据高位的书法界人物受到的追捧,是否也有其合理性?他认为所谓人文精神,古有古意,今有今意,脱离不了时代,因此在分配书法研习的先后、缓急、轻重时,还是应当先深入传统,“义无反顾地学古人”,出来后“想不当现代人不可能啊”。
笔者发现,从近年书法拍卖市场的表现来看,受买家推崇的,大多也还是艺术价值得到肯定的传统派书家,比如启功、欧阳中石、沈鹏、李铎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