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大田生产和农副产品加工外,社会生产和生活还有许多方面离不开水车,江南水乡尤其如此。兹略举数端如下:
水产养殖和捕捞
车水种藕:昨遣长须借踏车,小池须水引鸣蛙;今朝一雨添新涨,便合翻泥种藕花。[1]
车水养鱼:清波溜溜入新渠,邻曲来观乐有余。试手便同三日雨,满陂已活十千鱼。[2]
车池取鱼:霜清枫叶照溪赤,风起寒鸦半天黒。鱼陂车水人竭作,麦垄翻泥牛尽力。[3]
车荡取鱼:水车辘辘邻馈鱼,社鼓冬冬众分肉(里中车荡取鱼,旧例以所得分遗)。[4]
车水济漕
本丛谈上辑已经介绍了北宋熙宁八年大旱,运河干涸断航,无锡县令根据单锷的建议,征用了民间的水车42部,将太湖水车进梁溪,又通过将军堰将梁溪水车进运河,五日内使运河重新通航。就是车水济漕的典型事例。这条材料也证明了民间使用翻车的普遍,否则仓卒间是不可能调用那么多的翻车的[5]。
《宋史》卷六九《河渠六》载:
宣和三年春,诏发运副使赵亿以车畎水运河,限三月中三十纲到京。宦者李琮言:真州乃外江纲运会集要口,以运河浅涩,故不能速发。按南岸有泄水斗门八,去江不满一里,欲开斗门河身,去江十丈筑软坝,引江潮入河,然后倍用人工车畎,以助运水。从之。
这是车水济漕的又一实例。
北宋绍圣年间,根据曾孝蕴的建议,在江南运河有关河段建造“澳闸”,所谓澳闸就是带有蓄水池(“澳”)的船闸,运河水源不足时,就要车水灌闸室,以济漕运。澳闸的建设成为东南漕运之大利。崇宁元年,曾孝蕴又提议在常、润、扬、秀、杭州抽调官员,管理澳闸官员事宜,使之进一步制度化[6]。元符元年,鉴于吕城(在江苏丹阳)澳闸车水任务繁重,王悆请求在运河舟船拥挤时,抽调部分牵驾船只的兵士并力车水。[7]有关材料尚多。说明水车(翻车)在保证漕运畅通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漕运常与农业间灌溉发生争水的矛盾。在江南水稻灌溉的大忙季节,浙西平原水车日夜不停,会使河流水位下降而影响航行[8];遇到干旱更是如此,如淳熙元年,浙江大旱,“呕哑水车日夜响,漕河扬尘成坦途”[9]。为了保证漕运的畅通,官府往往限制老百姓利用河水浇田。孙觌归耕时,“比还村舍,见濒河之民以钱酒赂巡河吏卒,乞斗硕之水,夜半车声如雷,势不可禁,而不得钱者,毁车具,遭鞭挞,又可闵者。”[10]“淳熙中……知镇江府耿秉奏:如遇亢旱,听民车河水。上曰:河水岂可不令百姓灌田?大臣等奏:寻常人使来时,恐水浅,所以不听人户车水。上曰:稼穑事大,可从耿秉所请。”[11]这是皇上开恩了。
排洪救灾
苏轼诗云:
侧手区区未易遮,奔流一瞬卷千家。共疑智伯初围赵,犹有张汤欲漕斜。已坐迂疏来此地,分将劳苦送生涯。使君下策真堪笑,隐隐惊雷响踏车。
据宋施元之注,时河决水方退,谚有“侧手障黄河”之语。该诗描写河决水溢,百姓用水车排涝的情景。“使君下策”指西汉贾让治河三策之下策。
乾道六年六月八日,陆游入蜀任职途中,路过“合路”(其地未详,在江苏吴江附近),“运河水泛溢,高于近村地至数尺。两岸皆车出积水,妇人儿童竭作,亦或用牛。妇人足踏水车,手犹绩麻不置。”[12]
海盐生产
据元陈椿《熬波图》卷上载,翻车是东南沿海海盐生产的重要工具,许多生产环节都离不开翻车。如:
就海引潮 摊场周围虽有蓄水河沟,每日浇泼灰淋卤,渐见浅涸,六七月久晴,分外用水浩大,海潮虽遇大汛,亦不入港,必须雇夫将带工具,就海开河,引潮入港,用车戽接。
车接海潮 五六七八月间,天道久晴,正当酷热之时,虽大汛潮不抵岸,沟港干涸,缺水晒灰,只得雇倩人夫,将带工具,就海三五里开河,多用水车,逐级接高,车戽咸潮入港,所以备灶丁掉水灌泼摊场,淋灰取卤。
车水耕平 初辟灰场,自数次翻耕之后,雇募人夫、水车、牛力,于上耕垦,将高就低,……务要平正,车海内咸潮灌浸,如此数次,令咸味入骨,水干然后敲泥拾草。
海潮浸灌 敲泥拾草之后,渐已平净,又须于摊场四畔添做围岸,车戽海潮,满满渰浸……
《熬波图》中的水车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熬波图》,元陈椿撰。……此书乃元统中(1333—1334年)椿为下砂场盐司,因前提干旧图而补成者也。”下砂盐场在江苏南汇县西,始置于宋建炎中(1127—1130年)。陈椿的《熬波图》是在“旧图”的基础上“补成”的,“旧图”绘成应在元代以前,可能是南宋末年。它肯定早于王祯《农书》的翻车图,可能比“杨威”《耕获图》稍晩或同时。现存“车接海潮”图画面上有四架四人踩踏的大型翻车,还有一架只露出部分车身。“海潮浸灌”图则有两架四人踩踏的大型翻车。翻车类型与《耕获图》相同,但但车数更多,描绘更为清晰,场面更为壮观。该图是研究翻车发展史十分珍贵的图像资料。该图表明,不晩于南宋,海盐生产过程已经广泛使用翻车。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翻车的操作者,并非盐场的固定职工,而是临时雇用的,而且“雇倩人夫”是要自己“将带工具”的。他们很可能是当地的农民,季节性地充当盐场的临时雇工。这说明盐业生产中使用翻车是从农业生产中推广来的。
其他
车水采石:采石使用水车有下述二例:
常山石:衢州常山县思溪,又地名石洪……石去水底侧垂,似钟乳,杂沙泥,不相联接。采人车戽深水,甚难得之。[13]
肇庆府之砚石岁凿不已,致江水渗入。今则候冬月岩水稍浅,命农夫车水,砚匠伐石。人有新坑南坑,搜挟殆遍。[14]
上述材料表明,采石工作中的车水活,也是雇请农民做的。
排水建桥:河南新乡的方桥建造过程中使用翻车涸水。据郑滂《邵公桥记(政和元年十二月)》载:“方桥之初营也,议者咸谓水中不可以图?或曰:埽而堰之,功可致也。筹其费颇大,大则民益劳。於是有献计者,不用骈椿列箔贮以限水,挽龙骨车以迁水,水已涸,土立焉。费不加於前,功克施於後。”[15]这个方法类似嘉祐中苏州修筑至和塘堤,可能是从江南引进的技术。
排水奠基:王十朋《贡院车水筑基诸公惧伤鱼鳖活之别沼》:“塞沼増基大厦成,羣鲜亦免校人烹。洋洋圉圉诸公赐,要与吾君广好生。”[16]
排水觅印:“建炎庚戍二月二十五日,敌兵陷平江府,两浙宣抚使周望移军退保昆山县,泊舟马鞍山下湖边”,官印和文书被风卷落水中,“乃作堰捍水,以踏车涸之,畚插如云,凿数尺始得之,已沦于泥中矣。”[17]湖可行舟,面积应不小。排水涸湖,需要调动大量水车。昆山翻车使用之广泛可见一斑。
注释:
[1] 范成大《喜雨》,《石湖诗集》卷二三。
[2] 陆游《鱼池将涸车水注之》,《剑南诗稿》卷四六。
[3] 陆游《记老农语》,《剑南诗槀》卷五二。
[4] 陆游《饭饱昼卧戏作短歌》,《剑南诗槀》卷五四。
[5] 文中所言水车是从民间征调的,可移动的,而不是固定在将军堰的,车水本身就包括人工操作的含义,因而该水车应是翻车。有的学者认为是筒车,把“四十二管”当作水轮周边的42个挹水筒(葛金芳撰写的《中国经济通史》第五册第150页),恐怕不大妥当。
[6] 北宋曾孝蕴《乞差鲍朝懋提举管干澳闸札子(崇宁元年十二月一日)》,《全宋文》卷二七七八。
[7] 北宋王悆《乞令监司常切觉察吕城闸奏(元符元年正月)》,《全宋文》卷二七九
[8] 在这种情况下,大船难以通过,就改用小船抬过堰闸,作为权宜之计。项安世《五日常州借闸》诗云:“踏车如市水如金,守闸如城不放人”;“欲换小舟跳堰去,沙边渔子得相亲。(自注:大舟出闸,小舟拽堰。)”(《平庵悔稿》卷十)就是这种情况的反映。(采用方健《南宋农业史》的解释)
[9] 楼钥《奉口遇雨》,《攻媿集》卷一。
[10] 孙觌《与常守陈检详(字应之)》《内简尺牍》卷五。
[11] 《嘉定镇江志》卷二一。
[12] 南宋·陆游《入蜀记》卷一。
[13] 南宋杜绾《云林石谱》卷上
[14] 《宋会要辑稿》第186册“刑法二”
[15] 《全宋文》卷三○一四。雍正《河南通志》卷五五:“邵博,阳羡人,大观间为新乡令,尝巡视郊野,见民病涉,规置石桥。既去,民思其惠,名其桥曰邵公桥,碑刻存焉。”《明一统志》卷二十八:“邵公桥:在新乡县治北卫河上,宋县尹邵(抟)[博]造,邑人立碑以纪其绩。”
[16] 《梅溪后集》卷十七
[17] 南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三。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
载《中国农史》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