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宋代是我国古代文化的一个巅峰时代,苏东坡是这个巅峰时代中的佼佼者,不仅在文学上而且在绘画、书法和宗教哲学上都有极高的建树。
晚凉秋风,转眼间明月就出来了,满地是溶溶的光,树梢上重重层层的枝叶也反射着银色,在这上下清澈的月的世界里,不觉想起了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恍如在谛听一首美妙而悠远的歌曲和浏览一幅年深月久却美丽如故的工笔长卷——这是丙辰年中秋,苏东坡通宵喝酒直至大醉,忽然忆及已经分别七年如今近在咫尺却无由相会的弟弟苏辙,万端愁绪一时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写下的千古绝唱。就词而言,状写明月无有出其右者。如果仔细分析,这首词讲述了一个简单而明确的现象:人,总是同时生活在两个不同而又紧密相连的世界里。
这也许是古代读书人不得不选择的生存状况。因为古代很少有纯粹的读书人,按照孔子的说法,是“学而优则仕”。学习的目的不是研究自然或者人类社会,而是去做管理国家的官吏。这就给读书人带来了一个困扰终生的现实与精神之间的矛盾,同时亦将读书人的生活分割为现实世界和文化世界。这在苏东坡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宋代是我国古代文化的一个巅峰时代,苏东坡是这个巅峰时代中的佼佼者,不仅在文学上而且在绘画、书法和宗教哲学上都有极高的建树。苏东坡一生的文学创作大致以密州时期为分水岭,这也是他的新起点,此后的诗与词以及散文更加成熟,特别是词,不但在意境上更趋优美而且创作的题材也更加广阔,形成了独有的艺术风格。而他的思想则大致以“乌台诗案”为界限。之前,主要是以儒家思想为主,昂扬着积极入世的精神;之后,由于经受了严酷的政治打击,便由此入道,进而归佛,出世的色彩日渐明显,这些自然都影响到了他的诗文、绘画艺术的空灵、疏阔、豪放风格的呈现。
纠结苏东坡一生的问题不只是政治上的荣辱起伏,还有蕴藏在心底里的出世与入世的隐秘情结,这使他经常出入两个不同而又密切相连的世界——现实世界与文化世界。在现实世界里,苏东坡是一个遭受蹭蹬的人,这与他当时的政治态度和对社会时局的认识有关。应当说,苏东坡是一个政治保守主义者,他没有勇气走出儒家“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思想藩篱,片面认识王安石变法,对变法缺乏整体和宏观的观照,只看到由于变法不彻底而带来的部分失误和困扰。所以,在表面上看,他似乎和司马光等不肯除弊图新的人结为一体反对变法,这是他囿于旧的观念,不接纳当时的先进思想,导致他在政治上难以有所作为;王安石变法失败后,面对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否定变法、积弊重现的社会现实,具有正直人格的苏东坡,直言不讳地指陈全面取消变法成果的错误举措,这势必又引起保守派的激烈反对,对他也逐渐疏远以致另眼相看——处在这样的社会现实夹缝之中,再加上一些宵小之徒不断构陷,苏东坡接二连三地被贬谪流放,晚景困苦不堪。
相反,在文化世界里,苏东坡却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辉煌。除了精通“六经”和《左传》、《公羊传》、《谷粱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等儒家经典和先秦诸子之外,还对秦汉以来和他同时代的学问大家的著作悉心研究,“博观而约取”,努力吮吸这些充满原创精神的伟大著作的乳汁,汇集起相当丰富的思想哲学资源,建构起属于自己的系统而完整的认识论,甚至从《战国策》、《国语》等典籍里得到文章学的有益启迪。热爱读书,并以读书为身心最持久的乐趣,这是传统读书人固守的高贵品质。苏东坡在《与王庠五首》其五里,谈到自己的读书经验时这样说道,“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但得其所欲求者”,“每次作一意求之”,“此虽愚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意思是,每一次读书只带着一个方面的问题去探求、去研究,不必涉及其他问题。如读《汉书》时,列出治道、人物、地理、官制、兵法、财货等若干方面,每次阅读,着重研究其中一个方面的问题,几遍读下来,对这几个方面都有了比较精深、透彻的理解。在分项研究的基础上,再进行综合研究,最终达到左右逢源、融会贯通。同时,苏东坡也熟知道家和佛家文化,尤其对参禅体会很深。
儒道释三者互相融合,形成了具有特色的东方文化的主流,讲究和谐、圆融、秩序、内敛和主张以静坐、养气为主要形式的心灵修炼,追求崇高的人格精神——这其实也是一种不断追求精神和道德情操完美的文化品格,或者说是一种审美化的文化品格——秉持这种文化品格,能起到强大的内心平衡和修复的作用;根深蒂固的儒学“天人合一”观念,不只表现在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上,还表现在徜徉大自然、在山林之中消弭人与现实社会发生矛盾冲突而引起的心理失衡、使心灵逐渐平和下来或者得到新生等诸方面——倾情于诗文、绘画创作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面,在艺术之中升华灵魂,保持高贵而纯洁的气节——苏东坡正是这样,不论人生际遇如何不堪,却善于在大自然和诗文、绘画创作中表现自己的审美理想和精神寄托以及人生乐趣,这确实是历史上少有的旷达人生态度——其背后的文化支撑就是道与佛,而道与佛恰恰是引领我国古典诗文、绘画创作的主体思想。
苏东坡在经历了政治风波“乌台诗案”之后,逐渐对现实世界有了清醒的认识,对他而言,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全身心投入到另外的一个世界——文化世界。只有在文化世界里,他才觉得惬意和舒适,当然,不仅仅是惬意与舒适,他“一反常态”地成为这个世界才华横溢、左右逢源、大家为之敬仰的极具艺术创造性的人——那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散文和幽美清纯而又窈窕秀丽的赋;那迹近白居易而又气象阔大的诗和发出黄钟大吕豪放之声的词;那意境悠远、略带禅意的文人画和流传久远、艺术生命力毫不衰减的书法;还有至今仍然机锋锐利、豁然醒人的佛家禅语……这些都是他在文化世界里优美的艺术产品,堪称我国古典优秀文化的巅峰之作。
如果再从深层次观看,在现实世界里,苏东坡无法施展才华,深受排挤,一生大半的时间都被流放在外,正如他离世前两个月写的带有自嘲色彩的《自题金山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受尽了艰难困苦,甚至鲜能温饱,但苏东坡一贯坚守儒家以“仁”为核心的伦理道德,绝不去做违背天良的事情。主政地方期间,力图除弊兴利,虽劳苦而不惜。更值得称道的是,他十分注意当地的学校教育和文化生活,提倡移风易俗,受到百姓的衷心爱戴。
苏东坡是一个真正的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