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的早晨,我们乘坐南宁号渡轮沿西江行驶220英里前往广西的梧州。南宁号是两艘英国同型轮船中的一艘,两艘船定期在这两地之间行驶,在1906年夏季的一次旅行途中,其中一艘船遭遇海盜袭击,所有乘载船员和头等舱乘客都遭杀害。据说遭受这次袭击的原因是,破坏性的洪水毁坏了三角洲的稻谷和桑树园,阻断了粪便和豆糟的运输,这些导致位于山上的茶园因肥料短缺而大幅度减产,三种主要农作物的绝收最终招致了严重的饥荒。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南宁号的头等舱已经被贯穿于舱板和舱口的铁格栅隔开,前往头等舱的通道上着锁并设有武装守卫,头等舱蔗蓬下面的标杆上挂着剑,非常像我们客车里的锯和斧头。英国和中国的炮艇都到江上巡逻,所有的中国旅客在上船时都被搜查是否私藏武器,上船之后即使政府士兵携带的武器也将被收监直到旅程结束。在江上行驶的一些载有贵重货物的大型中国商用帆船还配备了小型机关炮。当我们乘火车从广东到三水时,一个政府的海盗侦探就坐在车厢里。
西江是中国同时也算得上是世界最大的河流之一,流经梧州水位较低的一段河道宽约一英里,我们的船在水深24英尺的地方抛锚,挨着一个司浮动的码头,这个码头之所以能够漂浮在固定位置是因为其上拴有巨大的铁链,铁链沿着码头的斜坡朝市区方向延伸,足有300英尺长,这使得码头在雨季洪水时期可随水位上升26英尺。西江蜿蜒穿过瑞兴峡谷的时候,河段变得狭小,在水位低端处的深度也超过25英寻[1],这个水位太深以致船无法抛锚。因此在大雾的时候,人们一般都会停船等待天气放晴。河流的落差波动限制了通往梧州的船舶,水位低处仅有6.5英尺,水位高处可达16英尺。
当西江夹带着泥沙从高原奔流而下与北江和东江汇聚时,它已经进入了巨大的三角洲平原,方圆6400平方英里。人们已经在这片平原开凿运河、筑堤、排水,将其转化成最多产的沃土,单位土地上每年至少种植3种作物。当向西经过三角洲时,我们看见一片平坦田野四周筑起了堤坝以抵御外围过高的水位,这些土地已经被平整好,等待稻谷的播种。许多地方的人们还在看护田野的堤坝上种植香蕉,远处看起来这更像是一片果园,人们完全看不见田野里种植的作物。若不是有水和堤坝,眼前的景象很容易使人误以为正身处早春播种时节的西部大草原里。农家分散地分布着,这意味着我们距离村庄还很遥远。靠近这些房屋时,我们发现在屋顶的两侧都覆盖着稻草。堤坝设有很多用两根树千做成的防潮闸门。
好几次我们靠近田野去观察土地是如何划分的。每块土地都从沿着运河设置的闸门开始向内延伸,宽约6—8英尺,约有80或100根木棒那么长,土地边角被修葺成直角,挨着堤坝的两端都被开成沟,介于两条沟之间的土地被犁得又长又直,大约两根木棒那么宽,彼此被中间的水沟隔开。大部分土地都用于种植甘蔗,此时甘蔗已经生长到8尺高了。中国的制糖方法是将甘蔗汁液加热,直到其中的糖分凝结成块,这些糖块看起来像巧克力,或者类似我们棕色的枫糖。大量蔗糖出售到北部省份,用席子或其他覆盖物缠绕扎捆成包,运送到零售市场,出售时将糖块切成小块,剥去覆盖物即可食用,就像吃糖果一样。
这条水道太宽了.即使戴上眼镜也难以详细观察两边土地和庄稼的情况。远处看去,大部分堤坝好像是用石灰石砌成,仔细查看才知道它是用河泥塑造的砖砌成,这些泥砖堆砌成墙的时候都略微倾斜,天气不好的时候,堤坝看上去就像一堵土墙。
在船上我们看见靠近岸边停着一条船,有两个人的家就安在这船上,他们饲养了成百上千只黄色的小鸭子,船尾边缘成圆形并悬伸的一大块,上面有草堆和别的一些东西供饲养之用,鸭和鹅就在这条河中觅食,船成了它们浮动的家。鸭群或鹅群可以上船过夜,有时会被赶上岸,船也可能移动到別处以便放养这些水禽。
在三角洲平原上向西行进大概5小时,我们就到了桑树种植地区,那里的田地水位比此处高6—10英尺。这里的作物成排种植着,排距大约四英尺,都是些小灌木,这些灌木非常像棉花,以至于最初我们以为到了广阔的棉花种植区。地势更低区域被海堤围绕着,部分地块的划分方式类似意大利人或英国人早期划分水草地的方式。一条条沿着地垄延伸,一条更深更宽的灌溉渠道沿着犁开的土地延伸着,与这些较浅的灌溉沟渠垂直交叉。在灌溉沟渠被挖掘之前,桑树就占据了整片土地,桑树周边覆盖着挖掘沟渠带出的新鲜泥土,可以看见未经敲碎的大土块。从图4—1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广东和三水之间的桑树园,土地经过相同处理,用铁锹从深沟中挖出的泥土环绕着植物,甚至都堆满了植物与植物之间空余的地方。
图4—1 桑树周边堆满了挖掘沟渠过程中带出的新鲜泥土
在沿着河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内,我们发现男女共31人用竹篮装着泥,再用扁担挑着竹篮来回搬运这些泥土,这些泥土开挖的位置都恰好在水位线之上。在沿河两岸人们经常能看见挖掘和运输泥土的情景。毫无疑问,这些泥土将覆盖在桑树周边。在大雨来临之前,人们会在桑园周边围上一圈土堆,就像给桑园戴上一顶雨帽,这些工作进行的速度之快就像变魔术一样,之前我们从未观察到这种现象。在下午一点至六点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在桑园里穿行,行程有好几英里,可见这片桑园的面积是相当大的。随着我们逐渐接近三角洲的边缘,桑园数量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谷类、豆类和蔬菜。
离开三角洲平原后,紧接着我们又穿过一个山区来到了梧州,复杂的地势也让我们的旅途更加充实。山势从河岸开始陡然升高,因此山区的耕地资源相对较少,并且通常在500—1000英尺高的山上,山的两侧和山顶都生长着矮小的草本植物,还零星分散着一些树木,通常都是4—16英尺高的松树。
沿河两岸的几个地区承受着严重的水土流失,形成了一些大小不一的隘谷。但是相比之下,还是陡峭的山势更让我们感到吃惊,到处可见山丘凸出的轮廓,山丘表明山体表面覆盖有土壤,长满了草本植物。中间零星点缀着一些小树。这儿的森林覆盖率不高,主要是由于人为原因而不是自然条件的限制。
山区河段最具特色、最持久的人类活动印迹便是堆放在河岸边成捆的灌木和柴火,它们会被装载上船运到市场上出售。这些灌木主要是松树,绑扎成捆后会被按照堆放粮食的方式堆放着。柴火则主要是直径为2—5英寸的去皮之后的枝桠。所有这些将被用作燃料的枝桠都来自山后的村庄,村民顺着山势开辟了一些极为陡峭的小道,他们将砍来的柴火顺着这些小道滑到山脚,再搬运到河岸边上。小道十分陡峭,人是无法攀爬的。这些燃料被堆放在驳船的船篷上,下雨的时候雨水会从船篷上连接的管道流出,避免淋湿柴火。在村庄里,木材也是以图4—2所示的方式堆放在一起。这些木材将被运往广州和三角洲其他一些城市,而树枝则会被用于烧制石灰或水泥,这些石灰窑大多分布在河流沿岸。显然,整棵树都将被用作燃料,包括树根和一些很细小的树枝都被利用,没有任何部分被浪费。
上游南宁港跟广州港一样忙碌。一捆捆供编织使用的灯心草堆放在一起就像一捆捆小麦。灯心草种植在三角洲平原那些地势较低的新开土地上,种植方法和水稻类似,图4—3展示了日本的一块农田。
灯心草被带到西江支流穿过的一个村子里,村子里的人们主要以纺织为生。我们的轮船在距离村子上游45英里的地方与村子的帆船队相遇。返航的时候,我们再次碰见了船队,这回船队满载着编好的席子。中国人有自己一套简单独特的方法来记录搬运工的工作量。每艘载有两捆草席的帆船船主都将得到一对木签,跳板上坐着一个提着木签箱子的男人,箱子里有20格,每格子最多能装5只木签。当草席被卸下船之后,木签就会被放回箱子里。箱子里的木签数达到100根后,就会用另一个空箱子。
图4—2 展现的便是该区域典型的景观
图4—3 展现了日本的一块农田
梧州大约有65000居民,离岸不远处有高地阻隔,因此在停靠在岸边的船上我们并不能看见城市。码头前台居住着一些无固定居所的人,他们的居住环境比印度棚屋还差,却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夜晚的时候水牛会被拴在锚链上。7月之前,这儿大部分地方会遭遇西江的洪水。
我们靠岸时看见一个造船者正爬上船头架,不厌其烦地把船壳板上的孔眼都钉上形状简单却很有用的销钉,另一个造船者正努力弯曲船壳板。这个船头架由一根竹竿搭建而成,竹竿的一端带有钻头,另一端则连接至人的肩膀。钻头是在肩膀的带动下开始工作的。用绳子的一头将连接肩膀的竹竿那端捆住,拉动绳子带动竹竿动起来,船头也因此开始前后晃动起来。船头前后晃动时,竹竿一端的钻头也开始不停地旋转起来。
图4—4 日本种植水稻和灯心草的农田风光,黑色的区域种植着灯心草
弯曲那个8英寸宽、3英寸厚的又长又重的船壳板则相对比较容易。船壳板被水浸透,一端被架在一个高出地面4英尺的支撑物上。人们在壳板下方挥动一捆燃烧着的稻草来烘干湿壳板。在自身重力作用下,烘千之后壳板将弯曲成所需的形状。弯曲或者拉直竹竿通常也是采用这种方式。图4—4所示的木制叉子也是用这种方式做成的,可以看出做叉子的树不是很大,有三根大树枝。现在这个叉子在我翻译的手上,翻译右边的女人用它来翻转小麦。
当完成了壳板的塑形工作之后,年迈的造船者便会坐到地上抽烟休息。他的烟斗是用一段长1英尺,直径近2英寸的竹茎做成的。烟斗一端封闭,一端开放。封闭一端的旁边有一个小洞,用来通气,烟草则被放在烟斗的底部。吸烟时,用火柴点燃烟草,嘴唇咬住没有封闭的一端,深吸一口气,烟草则更充分地燃烧。为了更好地享受烟草的味道,老人会把嘴唇贴近烟碗,然后深吸一口气,烟就被深深地吸入肺中,保留很长一段时间,再吐出来,老人自然呼吸一次,之后再继续吸烟。
图4—5 用简单的办法制作成的木叉
图4—6 中国广东三水的农田风光
返回广州后,我们乘火车继续旅程。我们带了一名翻译一起去三水,继续考察沿途的农田。图4—5展现了那儿的风景,图上有一名妇女正在整齐的苗圃中挑选玫瑰,离她最近的建筑物前面有两排盛粪便的容器,后院中间有一部分地势较低的地块,对贮藏大米来说,这块地能够发挥类似我们冷库的功能。仓库里还藏有用毛皮做内衬的冬衣,这件冬衣的价值很高,藏在仓库里是为了安全起见。毛皮冬衣在这些地区非常流行,还以它们的贮藏量来判断各城市的财富排名。图上展示的这个圆锥形的丘陵是该地区比较大的一个坟墓,山后还有许多坟墓绵延排列着直到天际。
图4—6展示的是另一种风景。冬季,在第二季水稻收割之后留下的茬千之间种植豌豆,豆藤正沿着竹竿往上爬。前方是一条运河,第二条在双垄之后,第三条运河在房屋前。现在,种植第一季水稻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灌溉工作和施肥工作也已经完成。在图4—7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农民正不停地挑粪,他将桶在水中摇了摇,以便清空篮子。
图4—7 在第二季水稻收割之后留下的茬干之间种植豌豆以及三条平行的运河
给水田上肥以备水稻种植,稻田附近种植着适合冬季的豆类,背后是民居
中国南部一般都种双季稻,在冬季或者早春时节,田里可能还会种植其他谷物、卷心菜、油菜、豌豆、黄豆、韭菜和姜等农作物,不停地轮作以使农田全年食物总产量最大化。由此人们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用于思考、劳作和积肥,这些工作超过了美国人所能接受的极限。图4—8展示了人们付出的这些努力能够带来多大的收获,图中两块土地上起着田垄,种上姜并覆盖着稻草,这些工作全部由手工完成,等到了种植水稻的季节,所有的田垄将会被推平。即使不种水稻,农民们也会将田垄翻整,使得深层的土地能够得到利用。很多人持有这样的观点,他们认为这些人使用的工具太简单,他们的工作是没有效率的。这种观点不符合现实,尽管他们的犁可能不适于深翻土地,但他们有别的办法弥补,并且频繁地深翻。
图4—8 起垄的田里刚种上姜,垄上盖有稻草,为了保护作物过冬
东莞是广州东边的一个城市,那儿一个教会医院的约翰·布卢曼博士告诉我们,几年前当地高产的水稻田售价为每英亩75—130元,但价格上涨得很快。那儿生活水平比较高的农民每人拥有10—15亩土地——相当于5/3—5/2英亩——可养活一个6—12口人的家庭。木工或瓦匠每天的薪酬是11—13美分,不包括食物,但是一个工人每天的口粮估计应该要墨西哥银币15分,或者将近7分,金币。
这儿的池塘无论深浅都能养鱼,永久性深池塘的租金高达每英亩30元,金币。浅的池塘是可以在于旱期排千水的,它们只有在雨季才被用来养鱼,排水后的池塘可以用来种植作物。永久性深池塘的水通常都有10-12英尺深,随着使用年限的增加池塘还会不断加深,它们定期排水,抽出的泥浆累计有一两英尺厚,这些泥浆都被运走出售给农民。养鱼人还给池塘施肥,这是一种普遍的行为。假如池塘旁边的小路常有人走动,养鱼人就会在水上搭上遮蔽物来为游客提供休息场所。饲养在比较肥沃池塘里的鱼能够在市场上卖出更高的价格。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可增加池水的肥力,食物越充足,鱼就能长得越快,并且肉质越好。
在市场里,鱼被陈列着销售,它们通常被纵向对半切开,并且在断面上涂上新鲜的鱼血。我们在与布卢曼博士交谈过程中了解到,中国人非常反对食用放置太久、被污染的肉类,他们认为上述的处理方式能够让鱼看起来更新鲜。我怀疑这种涂抹鲜血的处理方法是否能够起到切实的防腐作用,同时我也非常疑惑,中国人这么精明,怎么会被这种诡计误导?
注释:
[1]1英寻=1.828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