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和中亚及其有关的一些地理概念,都有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系统考察之,那就是一部亚洲腹地的地缘政治文化史。
一.西域·新疆
新疆古称西域,其实,“西域”常笼通地指说新疆及其以西,包括今天中亚五国的广大地区,界说不一。西域,顾名思义即西部地域,随着中原人士地理知识的丰富而扩大。冯承钧先生在其所著的《西域地名》序例中写道:
西域的名称,在两汉时专指天山南路诸国。到了隋唐的时候,西域的范围就扩张了。裴矩撰《西域图记》北道至拂菻,中道至波斯,南道至婆罗门,几将亚洲完全包括在内。到了元明的时候,又将欧洲、非洲的一部分包括在内,范围就更大。[1]
椿园所撰《西域闻见录》,述说了帕米尔以西的几十个部落、土邦、国家,就代表着清代学者关于西方的地理知识。然而,乾隆钦定的《皇舆西域图志·疆域志》详细地叙述了“西域”的安西南路、安西北路和天山南路、天山北路,权威地界定了中央政府所管辖的“西域”地域。而道光钦定的《新疆识略》则认定前世之“西域”即本世之“新疆”,此后“新疆”逐渐取代“西域”。
外人常将“新疆”望文生义为“新的疆域”,以证明中国的扩张,但这种的说法是没有历史根据的。天山地区纳入中国中央政府的管辖和治理,始于两千年多年前的汉代。清王朝只是两千年来中国的最后的一个封建王朝。它完全统一中国,是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往往将新近纳入其治理的少数民族地区说成“新疆”。历史资料表明,雍正、乾隆朝至少还曾另有过四个“新疆”,即当时经“改土归流”的云南、贵州、四川的四个少数民族地区。[2]应看到,大清王朝本为偏隅东北的后金政权,后入主中原,才有这样独特的视角。
1860年以后的中俄划界,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约44万平方公里土地失去。1864年,新疆内部发生严重的动乱,外人趁机入侵,十几年后,清王朝驱逐了盘居南疆的浩罕军官阿古柏,收复了被沙俄一度抢占的北疆伊犁地区,1884年建行省,正式号“新疆”,取“故土新归”(左宗裳语)之义,而不再使用“西域”、“西陲”、“西疆”等名称,实有驱逐外敌、收复失地的纪念意义。作为祖国这块热土的新疆,此后就再也没更改其名。民国初年,阿尔泰地区从独立的乌里雅苏台(外蒙)析出并入新疆,即构成今日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之地域。
二.畏兀儿地·Mangalai Suyah ·Alt shahr
新疆从来就是多民族聚居之地,历史上各个民族对自己的居地自然也有各自的说法。自13世纪成吉思汗西征以后的五六百年间,新疆及其周边广大地域一直在蒙古贵族统治之下,因此,在很长时间里,新疆被当地人广泛地认为是“Moghlistan”(蒙兀儿斯坦)的一部分,并不知晓“突厥斯坦”,但时代不同,“蒙兀儿斯坦”的外延也不大一样。
畏兀儿地
13世纪波斯人志费尼(Ala al-Din Ata-Malik Juvaini,1226~1283)所著《世界征服者史》说:
鞑靼人的家乡,他们的起源和发祥地是一个广大的盆地,其疆域在广袤方面要走七八个月的路程。东与Khitai(契丹)地相接壤,西与畏兀儿地相连,北与Qirqiz(吉利吉思)、Selengei(色楞格河)分界,南与Tangut(唐兀)和Tibetans(吐蕃)邻。[3]
这就是对当时“蒙兀儿斯坦”疆界的经典描述。《新元史》说:“畏兀儿地,本高昌地”[4],即大致在回鹘西迁南下的东疆吐鲁番哈密一带。问题是,随着回鹘/畏兀儿人完全皈依伊斯兰教,对畏兀儿及畏兀儿地都很快失去记忆。米儿咱·海答儿(Mirza Haidar,1499~1551)著书照抄志费尼的话时,竟然说:“所谓的畏兀儿,现在已经完全不清楚了,不知道他所指的是那个地区。”[5]
Mangalai Suyah(曼噶赖·苏雅)
在米儿咱·海答儿时代,“蒙兀儿斯坦”是与“河中”(中亚的“两河”流域)相对的“MangalaiSuyah”(曼噶赖·苏雅),“曼噶赖·苏雅”义“向阳地”,为察合台汗给分封给朵豁剌惕部的领地,按照米儿咱·海答儿的说法,其东境苦先(库车)、特尔布古尔(轮台),西界费尔干纳边陲的Sam、GaztJakishman,北面是伊塞克湖,南面是车尔成(且末)和撒里畏兀(甘肃西部)。[6]“曼噶赖·苏雅”大体是塔里木盆地西部及七河、费尔干纳盆地的东部边缘地带。朵豁剌惕部衰败后,“曼噶赖·苏雅”也就逍声匿迹。
Alt shahr(阿特莎尔)
义译为“六城”。据考证,至少,18世纪中叶的清朝史料中已提到了“六城”,《西域闻见录》中指明“六城”为:喀什噶尔(今喀什)、叶尔羌(今莎车)、英阿萨尔(今英吉沙)、阿克苏、库车。以后有关“六城”的说法还有一些,但大同小异。阿古柏入侵南疆,所建殖民政权号“Yttishahr”(哲德沙尔,七城),就是在上述六城中又加了一城吐鲁番。清末,维吾尔史家毛拉·穆莎·莎依然木(MallaMusaSayram,1838~1917)照抄米儿咱·海答儿关于“蒙兀儿斯坦”的那段话,就更不知晓“畏兀儿地”在那里,按照他说法:“蒙兀儿斯坦”就是塔里木盆地的“七城”,即“哲德沙尔”。无论如何,“阿特沙尔”和 “哲德沙尔”,应是当时当地人对塔里木盆地周缘绿洲的泛称。[7]
清代,天山北路为准噶尔部的游牧地,因此被称准部;天山南路为信仰伊斯兰教的“回人”(维吾尔人)居地,因此,被称之为“回部”,清文献中又有“南回北准”之说。
三.Sogdiana·Transoxinia·Maverannahr·Turkistan·河中
“中亚”有广义和狭义,本身就是个见仁见智的近代地理概念,狭义是指阿姆、锡尔“两河”流域,即今之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南部,或者说“四个半共和国”。中亚之“两河”流域在历史上有不同说法。
Sogdiana(索格狄亚那)
这是古波斯人关于中亚“两河”流域最早的称呼。公元前6世纪末波斯古经《阿吠斯陀》和《贝希斯顿铭文》中将阿姆河、锡尔河之间泽拉夫善河流域称之为“索格狄亚那”,时为波斯帝国的一行省。后来泛指操伊兰语的Sogd人居地。“Sogd”在中国史籍中作“粟特”、“粟弋”、“属繇”等。
Transoxania(特兰索赫尼亚)
古希腊人把阿姆河称为“Oxus”,中国史籍中的“妫水”(《史记》、《汉书》)、“乌许水”(《魏书》)、“乌浒水”(《隋书、“新旧唐书”》),就是希腊语“Oxus”的对音。其名可能要追溯到亚历山大东征时代,希腊人站在“Oxus”南看北面,称之Transoxania,义“河外”即“乌浒水之外地”,亦可意译为“外乌浒水”。
Maverannahr(马维兰纳赫尔)
这是中世纪阿拉伯人、波斯人关于中亚“两河”流域的称谓。
据苏联学者研究,马维兰纳赫尔一词,最早见于9~10世纪的阿拉伯语史料,至今仍在广泛使用。Maverannahr,更准确地说是Mavaraal-hahri,意为“河的另一方”、“河彼岸”。所谓“河”即阿姆河,古代波斯人、阿拉伯人站在这条大河向北眺说Maverannahr,指的是阿姆河以北的地域。巴托尔德(БартольдВ.В.)说:“马维兰纳赫尔这一名称系从阿拉伯地理文献传入波斯文献的。早在回历11(公元15)世纪,哈菲孜·阿布鲁就曾经在地理著作内专列一章(即最后一章)叙述马维兰纳赫尔。在传统文献的影响之下,马维兰纳赫尔一词在中亚本地一直沿用到不久前。虽然对于中亚的居民来说,这一词所指的地域并不在河之彼方,恰恰相反,倒是在河之此方”。[8]马维兰纳赫尔地区的北方和东方地界,以伊斯兰教控制区为限,而且往往受到政治形势的制约,其实,称为马维兰纳赫尔的地域变化不定,也是由于不同时代的不同著作,对于马维兰纳赫尔这一概念所含地域的广狭,理解不同所致。有些著作把两河(阿姆河和锡尔河)以外的土地,也包容在马维兰纳赫尔这一概念之内。举例来看,哈菲孜·阿布鲁就认为,马维兰纳赫尔的东北方地界直至同蒙兀儿斯坦相接壤的喀什噶尔和和阗,再向前就是畏兀儿的土地,西北方地界为钦察草原,乌兹别克人的国家和突厥斯坦;马维兰纳赫尔的北方地界则是广阔的第六气候带,也就是阿尔马雷克和八刺沙衮,这都是突厥人的地域。总之,随着时光的流逝,最早是阿拉伯人的概念的马维兰纳赫尔,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词汇意义,从而变成了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文化区的名称。[9]阿姆、锡尔两河之地,即为今天中亚的“四个半”共和国(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南部)。
Turkistan(突厥斯坦)
这也是阿拉伯、波斯人创造的地理概念。
突厥部族早在一千年前就衰败退出历史舞台,但也就是从那时起,阿拉伯人、波斯人开始把草原上和突厥部族说着几乎同样语言的游牧民泛称作“突厥人”,将他们生活的草原称作“突厥斯坦”。斯坦,在波斯语为“××人居地”义,突厥斯坦,就是“突厥地”义。在波斯、阿拉伯文献中,又将操突厥语的地方称为“土兰”(Turan),与操伊兰语的地方“伊兰”(Iran)相对,从这一点上看,“突厥斯坦”与“土兰”几乎同义。[10]
阿拉伯、波斯人著作关于“突厥斯坦”记载同“马维兰纳赫尔”一样“变化不定”,比如一部阿拉伯著作《药草志》说到:“以中国而取名的大黄可能产自中国的北方,也就是说,在突厥斯坦一带”;另一部波斯地理著作《纳希尔贵人》说到了“Laknawti(今孟加拉)以东的突厥斯坦”。[11]
乍看起来,好像有点怪,其实怪也不怪,因为“突厥人”原逐水草游牧漂泊不定,并没有固定居所,作为局外人,大都是隔岸观火,所见也就随之漂泊不定。至于“突厥人”自己的看法,《突厥语大词典》中有说法是:在“东方”、“地面的最高处,气候最宜人的地方” [12],生动地说明:“突厥斯坦”漂泊不定,只是类似香格里拉那样的地理概念。[13]
文艺复兴后的西方人,最初是从阿拉伯人的著作中寻求遗忘了的知识。在地理大发现时代,他们在学习阿拉伯地理著作过程中,顺其自然地接受了“突厥斯坦”的说法。巴托尔德认为,19世纪时,“突厥斯坦”一词被英国旅行家引入学术著作,是由于受到波斯和阿富汗使用这一名词的影响所致,他说:“先是俄国人,而后是西方欧洲人步其后尘,起先使用’布哈拉人’一词,其本义是指’中亚的城市居民’、’商人’。继而将这一词又用于同布哈拉在政治上毫无关系的喀什噶尔,称其为’小布哈拉’。只是到了19世纪’大布哈拉’和’小布哈拉’才被替换为’西突厥斯坦’和’东突厥斯坦’”。[14]但历史资料表明,西人创造“东、西”突厥斯坦的说法在18世纪中叶。[15]
19世纪起,俄国和西方著作中还有“俄属突厥斯坦”和“中属突厥斯坦”的说法,前者指的是沙俄征服中亚时建的“突厥斯坦总督府”管辖之地,后者指新疆塔里木盆地。19世纪20年代,两个俄国人–季姆科夫斯基(Тимковский,Е.Ф.)和俾丘林(Бичурин,И.Я),为究竟称“东、西”突厥斯坦还是称“俄属、中属”突厥斯坦,认真地争论了一番。俾丘林坚决认为:“我们所采用的中国突厥斯坦这一名称应当改变”。他显然是对“突厥斯坦”之前冠以“中国”的,甚为不满。当时俄罗斯哥萨克部队已完成了对哈萨克草原的军事合围,下一个目标就是整个“突厥斯坦”,怎么能容忍还有个“中国”的“突厥斯坦”。占了“西突厥斯坦”,惦念着“东突厥斯坦”,把整个“突厥斯坦”并入俄国–沙俄殖民扩张的野心已抑制不住了。“东突厥斯坦”不再是个单纯的地理概念问题。如学者指出的:“地名就是地名,但是当它一旦同帝国主义的侵略颠覆和分裂阴谋结合起来之后,性质就大不相同了。”[16]
河中
就“突厥斯坦”本义来说,只是游牧“突厥人”之地,随其游牧而飘浮,不能认为是个确切的地理概念。应当说,“河之彼岸”(Maverannahr)和“河外”(Transoxania)是局外人的视角。12世纪,辽王朝亡后,其遗族耶律大石(1087~1143)走中亚“两河”流域,建西辽政权,将该地称之“河中”,在寻思干(撒马尔罕)置河中府。与“河之彼岸”、“河外”相比,“河中”还是名副其实的。
阿姆河是条非常重要的河流。学者认为,Iranians(伊兰人)原发源于药杀水(锡尔河)流域某一地方。[17]后来往南迁移,阿姆河渐成伊兰与土兰的分界,河之南为伊兰,河之北为土兰。锡尔河也是条重要的河流,它是北方游牧社会与南方绿洲社会的分野,河之南为河中,河之北是大草原。大草原又以巴尔喀什湖为界,其东部在中世纪阿拉伯、波斯文献中称为Descht-i-Qipchaq(钦察草原),或Descht-i-Berke(别里哥草原)[18],即后世所谓的Kazakhsteppe(哈萨克草原);其西部,至少有包括伊犁河在内的七条河汇入巴尔喀什湖,此地在突厥语称Yttisu(七河),俄国人来到后称之为Семиречъе,[19]意思也是七河。
四. Средняя Азия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俄文文献中关于中亚的术语主要有Cредняя Азия和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Средняя Азия
如直译,则为“中部亚细亚”。苏联学者认为,俄国文献中最早出现这个术语在19世纪初。[20]如前所述,沙俄曾在新征服的边区建立突厥斯坦总督辖区。十月革命后,苏联在原突厥斯坦总督辖区建立“突厥斯坦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1924年以后,在“民族识别”的基础上撤销“突厥斯坦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陆续建立乌兹别克、哈萨克、土库曼、吉尔吉斯、塔吉克五个加盟共和国。由于与新生的苏维埃政权为敌的巴斯马奇分子鼓吹泛伊斯兰主义、泛突厥主义,苏联当局愈来愈感到政治化的“突厥斯坦”日益成为泛突厥主义的旗帜,就不再使用“突厥斯坦”。对此苏联著名学者穆尔扎也夫写道:
在伟大的十月革命以前和十月革命以后的初期,中亚各共和国所占的全部边区以及哈萨克斯坦的东南部,一起叫做“突厥斯坦”,意即“突厥人的国家”。这一名称不能认为是合适的,因为居住在中亚的民族,并不都全部都属于突厥语类。1924年进行了民族划分经后,突厥斯坦这个地名开始为另一个地名“Средняя Азия”(中部亚细亚)所取代。[21]
苏联时期关于CредняяАзия权威的解释是:“苏联亚洲的一部分,西起里海,东到中苏边界,北起咸海-额尔齐斯分水线,南达苏联同伊朗和阿富汗边界”。[22]这里的“Cредняя Азия”大体上为中亚的“两河流域”,即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及哈萨克斯坦南部。因此,苏联时期,又常将这五个共和国统称为:Cредняя Азия и Казакстан(中亚和哈萨克斯坦)。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如直译,则为“中央亚细亚”, 苏联时期权威的解释则是“中国和蒙古人民共和国的自然地区”。[23] 它似乎经常相当于西文中的Central Asia。
根据苏联学者的研究,ЦентральнаяАзия只是最近一百多年才出现于书籍和文章的标题中。在19世纪70年代以前的俄文著作中,对亚洲内部地区使用过两个术语,即CредняяАзия和ЦентральнаяАзия,其中CредняяАзия一语出现较早,使用也较广。“ЦентральнаяАзия”是从东方史料进入西欧语言的,译成西欧语言就是“中央的”(Central),而译成俄语就是“中部的”(Cредняя) 。它只是在洪堡的著作问世后才在俄国广泛使用。
对当时的(至少在李希霍芬的著作在19世纪70年代末出现之前)大多数俄国学者来说,这两个术语所指的是从西部里海到东部蒙古的BнутреннаяАзия(内亚)这块辽阔地区。俄国汉学家俾丘林,首先把有关古代中亚民族的一部中国史料译成俄文,他在译本前言中说明,这里所指的是“从西部东洋到里海的中亚整个地带”。[24]
“ЦентральнаяАзия”和“СредняяАзия”在汉语中都可简缩为“中亚”,但如上所述,苏联时期权威的解释有确切的区分,虽然在众多文献作者那里,这种区分并不十分严格。中亚国家独立以来,一个明显的趋势是:“ЦентральнаяАзия”不再特指“中国和蒙古人民共和国的自然地区”,它被频繁地使用,与“СредняяАзия”很难有什么区别了。
五. Central Asia ·Central Eurasia·Greater Central Asia
亚洲大陆腹地,也像非洲最深部地区和难以到达的北极地带一样,为世界其他地区的人知道为时并不久。这是一片辽阔的土地,19世纪以来,随着西方地理、地质、文化史学者的积极参与,形形色色的“大中亚”概念出现于书籍和文章的标题中,而作者们几乎都以为这是一个“难有精确定义”的地理概念,最含糊而浪漫的说法是:“沙漠和草原终止的地方,也就是中亚终止的地方”。[25]
Central Asia
Central Asia是英文著述的最一般表述。上述俄文中的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和Cредняя Азия,在德文中完全对应为Zentralasien和Mittelasien;法文则动摇在Asie Centrale和Moyenne之间;而在英文中就一个名称Central Asia。[26]英文中偶有用“Middle Asia”(中部亚细亚)的,但这种情况少见。
西方最早的旅游者、探险者在其游记和报告中最初含糊地将位于亚洲大陆中央的“未知部分”称作la Haute Tartarie(高地鞑靼)或l’Asieinterieure(内陆亚洲)。1843年德国著名地理学家洪堡( Alexander von Humboldt )将里海和大兴安岭之间的北纬44.5°以北5°以南5°的广大地区称为Asie centrale。[27]
洪堡可说是当时西方地理学的泰斗人物,他的“定义”一直有很大的影响。当然用直线纬度来划分总有些粗糙。他的后人,主要是自然地理地质学家,诸如德人李希霍芬(Richthofen,F)、俄人哈尼科夫(Хаников,Н)、莫希凯托夫(Мушкетов.И.В.)做了些修订,认为亚洲的这个相对于“边缘区”的“中央区”,其最主要特征是没有河流注入海洋的干旱的“内流河区域”,莫希凯托夫建议用Inner Asia(内亚)。[28] 这些都是广义中亚的概念。
历史学家则从文明史的角度也提出大中亚概念,认为CentralAsia作为文化和历史概念,囊括了由古代文化、经济和政治纽带维系起来的拥有共同历史的众多地区。当教科文组织第十九届大会决定出版《中亚文明史》(History of civilization of Central Asia)时,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便是界定该地区的范围。后来在1978年教科文组织的一次会议上商定,对CentralAsia的研究应针对有关阿富汗、伊朗东北部地区、巴基斯坦、印度北部地区、中国西部地区、蒙古和前苏联的几个中亚共和国的文明。理由是:自远古时代起,该地区就是欧亚大陆人口流动的发生地。尤其是古代和中世纪世界,其历史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从里海到蒙古高原这片广大地区延续不断源自草原、沙漠、绿洲和山区的各族人民。[29]这与《大英百科全书》(1980年版)的界定相吻合。中国的历史学者王治来著有多种中亚史著作,他批评广狭“两界说”,“不是失之太广,即是失之太窄”[30]马曼丽从“特定的历史文化区域”角度倾向于《大英百科全书》所界定的广义中亚概念,但她主张甘肃的河西和叶尼塞河上游应在中亚范围内,而西藏不宜列入。[31]
Central Eurasia
然而,有的历史学家则认为,应将整个欧亚大陆的内陆部分来考察,如当代美国著名历史学者塞诺(Denis Sinor)就提出超越语言、人种和经济生产方式的分类局限的Central Eurasia(中央欧亚)文化区。然而他自己常将Central Eurasia与Inner Asia交替使用,几乎难以区分。事实上,欧洲部分的权重远远不能与内陆亚洲部分相比。塞诺在自己所著的《剑桥早期内亚史》中的解释是:本书研究的对象在空间上就是Central Eurasia,之所以用Inner Asia这个名称.只是因为它比起Central Eurasia来不那么笨重,但同时也就不那么准确。[32]
Greater Central Asia
总之,自然地理学家和人文历史学家几乎不约而同地把“中亚”说得很大,然而,当代国际政治学者和国际问题观察家就CentralAsia而言,在苏联时代就是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哈萨克斯坦这五个加盟共和国,苏联解体后,就是这五个新独立的共和国。只要检索一下当代的各国的国际政治图书,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西方人通常以其视角向东看,依次有近东、中东和远东之说。近东最初指当年奥斯曼帝国的领地,后渐淡出。而中东在美国地缘政治学者马汉(A.T.Mahan)使用后却愈来愈宽泛,它甚至可以包括“土耳其到亚丁和中亚到摩洛哥的这个大范围”,[33]
是为“大中东”。如两美国学者所言:“我们称之为’中东’的那个地区,在中国人看来是’西亚’,只是从伊拉克和伊朗穿过中亚直到中国西北部新疆这样一个伊斯兰世界的一部分而已”。[34]“9·11”后,阿富汗、伊拉克一时成为地缘政治分析的热点。安维华认为,在冷战结束后的新形势下,继续以中亚、西亚和南亚分区而进行单独的考察的研究方法,已不能适应要求。他提出“帕西”的概念,试图将帕米尔高原的西部及其邻近地区作为一个“单元”进行综合考察。[35]。
近年,华盛顿启动“大中亚”计划(GCAP)。美国国务卿赖斯2005年10月出访中亚后,华盛顿有意在推行新的地区政策:美国国务院南亚事务分局(1992年8月成立)进行重组,将中亚国家包括在内;提出“大中亚”(GreaterCentralAsia)概念以及要求获得南亚区域合作。斯塔尔(S.FrederickStarr),此前在美国《外交》杂志上发表了“大中亚的伙伴计划”一文,为美国的这一新战略进行学术论证。按照他的说法:“美国进入阿富汗给中亚国家带来一个转折点,但松弛的利益和不对等的政治风险削弱了近期目标。为了抓住在这一重要区域的发展机遇,华盛顿应当组建一个大中亚伙伴计划,以便推动合作与发展。”[36]
华盛顿所谓“大中亚计划”就是打算从土耳其和阿富汗两头使劲儿,像穿糖葫芦一样将土耳其、高加索三国、中亚五国、阿富汗串在一起。而且来自多方面的信息显示,未来美国还有可能把巴基斯坦、印度等诸多国家扯进“大中亚”的队伍中来。美国地缘学的终极策略是要让“大中东”和“大中亚”两大计划合流。2006年6月14日至15日,美国主导,土耳其、阿塞拜疆、阿富汗等国在伊斯坦布尔召开“大中亚国家代表会议”。比较引人关注的是,此次会议拒绝邀请中国和俄罗斯加入。总之,近年美国人提出的GreaterCentralAsia概念,似更有一番政治含义,那就是建立一个华盛顿主宰的“大中亚”。
注释:
[1] 冯承均原编,陆峻岭增订:《西域地名》(增订本),中华书局1982年版,序例。
[2] 这四个地区为云南的乌蒙(昭通)、四川的大小金川、贵州的古州(榕江)和两游(安顺、镇宁一带)。参见苗普生主编:《新疆历史常识》,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9~240页。
[3] 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何高济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3页。
[4]《新元史》卷五十一,地理志六。
[5] 米儿咱·海答儿,新疆民族研究所译:《中亚蒙兀史–拉失德史》(第二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03~304页。
[6] 米儿咱·海答儿:《中亚蒙兀史–拉失德史》(第一编),第154页。
[7] 纪大椿:《新疆近世史论稿》,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61~369页。
[8] [苏]Бартольд,В.В. Сочнение(т.Ⅲ). Москва,1965,стр.471.
[9] [苏]阿西洛娃等,陈继周译:《论地名“马维兰纳赫尔”和“突厥斯坦”》,《中亚研究》1989年1~2合期。
[10] [苏]威廉·巴托尔德,罗致平译:《中亚突厥史十二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89页。
[11] [法]费琅编,耿昇、穆根来译:《阿拉伯波斯突厥人东方文献辑注》,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292页,第392页。
[12] 麻赫默德·喀什噶里,何锐等译:《突厥语大词典》(第一卷),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369页。
[13] 潘志平:《“东突厥斯坦独立”、“维吾尔斯坦解放”:民族分裂的黑纛》,《西域研究》2004年第3期。
[14] [苏]Бартольд,В.В. Сочнение(т.Ⅱ,ч.2), Москва,1963, стр.273.
[15]18世纪中叶,清政府平定了准噶尔部和南疆的大小和卓叛乱,统一了新疆。这时有两位在北京供职的葡萄牙神甫傅作霖(Felix de Rocha,1713~1788)、高慎思(Joseph d'Espiniha,1722~1751),奉乾隆圣旨,于1756、1760年两度赴新疆实地测绘地图。1776年法国神甫钱德明(JosephMarieAmiot,1718~1793)在一份《关于中国历史、地理等情况的报告》中发表了傅作霖、高慎思测绘的“东、西突厥斯坦”43个地点的地理方位。其中包括库车、阿克苏、乌什、喀什噶尔(今喀什)、叶尔羌(今莎车)克里雅、安集延、玛尔噶朗、塔什干等城。大概从那时起,西人开始将塔里木盆地称作“东突厥斯坦”。这时,俄罗斯人也渐渐地明白,所谓的“小布哈拉”正是西方同行所说的“东突厥斯坦”,而“大布哈拉”,相应是“大布哈拉突厥斯坦”,或“西突厥斯坦”。参见:约·弗·巴德利,吴持哲等译:《俄国、蒙古、中国》(上卷第一册),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360页。
[16] 纪大椿:《新疆近世史论稿》,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77页。
[17] [日]羽田亨著,耿世民译:《西域文化史》,新疆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4页。
[18] 阿布尔·哈齐·把阿秃儿汗,罗贤佑译:《突厥世系》,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64页。
[19] [俄]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中国人民大学俄语语教研室译:《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1619~1792)》,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20] [苏]施普林青,秦卫星译:《中亚和中央亚细亚在各种语言中的表示》,《新疆大学学报》1984年第4期。
[21] [苏]穆尔扎也夫,郁浩译:《中亚细亚》,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4~5页。
[22] [苏]Советский Энциклопед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 Москва,1980,стр.1227.
[23] Советский Энциклопед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стр.1481。
[24] [苏]加富罗夫, 郝镇华译:《中亚细亚文化研究·导论》,《中亚研究资料》1986年3期。
[25] 加文·汉布里,吴玉贵译:《中亚史纲要》,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1页。
[26] [苏]施普林青,秦卫星译:《中亚和中央亚细亚在各种语言中的表示》,《新疆大学学报》1984年第4期。
[27] [德]Humboldt,A.: Asie centrale ,Paris,1843,Vol.1,pp.ⅩⅩⅧ~ⅩⅩⅨ。洪堡虽未明确其东界,但文中的意思就指的是大兴安岭一带。
[28] 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芮传明译:《中亚文明史》(第一卷),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年版,第366~367页。
[29] 《中亚文明史》(第一卷),第5~6页,第9页。
[30] 王治来:《中亚史》(第一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页。
[31] 马曼丽:《中亚研究–中亚与中国同源跨国民族卷》,民族出版社1995年版,第11页。
[32] [美]丹尼斯·塞诺,北京大学历史系民族史教研室译:《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中华书局2006年版,译者前言。
[33] [英]杰拉尔德·豪厄特:《世界历史词典》,商务印书馆1988版,第240页。
[34] [美]安德鲁·内森等,柯雄等译:《长城与空城计》,新华出版社1997年版,第12页。
[35] 安维华:《美国的两场“反恐战争”与帕西地缘政治》,《国际政治研究》2005年第1期。
[36] [美]S. Frederick Starr. A Partnership for Central Asia . Foreign Affairs, July/August, 2005.
文章来源:中国边疆史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