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效鲁(别名孝鲁)先生是如皋籍知名诗人。笔者出于同乡之缘,长年收存有如皋冒家的批校本和签名本等等。2003年,笔者在扬州淘得四本民国剪报,其中有一份《中书君最近作》,收录了钱锺书先生的七首旧诗,依次如下(仅有《杂书》一首刊于《槐聚诗存》):
过孝鲁谈赋呈
得闲未惜往还忙,相对沉吟感繫桑,直欲搔头叩真宰,祗从跂脚觅羲皇。哀时忍泪难论斛,汲古耽书尽括囊,说抗雁行惭忝窃,风微曹郐不容狂……
别学何劳翻检忙,医诗即此是长桑,老将破卷推初祖,转欲烧书学始皇。取足胸中森武库,耻随车后挟尘囊,穴狐祭獭辛勤甚,坐对纷纷故值狂。
赠孝鲁用前韵
幽居欲植门前柳,好妇堪吟陌上桑,未必千秋终寂寂,何曾三月则皇皇。空撑便腹经书笋,莫疗饥肠酒饭囊,寸木岑楼较量懒,吾侪三十不宜狂。
燕谋喜余归,赠诗有“云龙相逐”之语,感答即送其讲学湘西山中
在田龙见吾将隐,出岫云飞子自忙,莫测天心幻苍白,方看野血溅玄黄。犹堪避寇山藏芥,不道还家海变桑,好向江湖偿宿债,穿珠收语入奚囊。
闻雷盼雨
困人残暑似残兵,一鼓丰降洗荡平,扇弃将添秋士感,砚耕不减老农情。待看墨泼弥天色,窃恐车过殷地声,乞我虚堂眠几日,孑身犯险又南行。
秋涼戏书
蝇同热客辞衰户,蚊比饥氓迫暮年,踪迹未疏祗虮虱,较之韦十似差贤。
杂书 (括号内为《槐聚诗存》的不同处)
初涼如(似)贵人,招请不能(肯)致,及来不待招,又似故人至,颇怪今年秋,未挟雨张势,但憑夜半(半夜)風,隔日如隔(判)世,劳生惯起早,警寒更勿(无)寐,小女解曲肱,朝凉供酣睡,一叹朝徒凉,无(莫)與我侪事。
昔者少年时,悲秋不自由,秋至亦何悲,年少故善愁,今我年匪少,悲大不为秋,丈夫有怀抱,节序马(焉)足尤, 况此纷華地,秋味岂相投,秋声所不到(至),隘巷倚危楼,楼高了无益(补),去(问)天总悠悠。
勿喜暑全收,反忧假过半,妇不阻我行,而意亦多恋,所愿闭门居,无事饱吃饭,长(惯)與伴小茶,儿戏颇(浑)忘倦,鼠猫共跳踉,牛马随呼唤,自笑一世豪,狎为稚子玩,固胜冯敬通,顾弄仍衔怨。
性本爱朋侣,畏热罕诣人,褦襶程所嘲,剥啄韩任(亦)嗔,所好(好我)二三子,相望不得亲,徐燕谋郭晴湖擅词翰(盛才藻),陈髯式圭亦轶群,近鄒喜冒郎孝鲁(叔子),璠也真璵(洵鲁)璠,折简乘秋(新)涼,茗椀共论文,仗兹水厄力,一洗火攻氛(最后十字《槐聚诗存》完全删去)。(见《槐聚诗存》,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33-34页)
和李拔可丈韵感秋
难追陶谢且枝梧,爰止真怜绕树鸟,悚听甲兵生草木,哀嗷鸿雁满江湖。四方蹙地勒吾骋,百辈谋身为国疏,不复新亭挥涕泪,汎澜眼已海偕枯。
其中《过孝鲁谈赋呈》与《赠孝鲁用前韵》是为冒效鲁而作,《杂书》也与冒效鲁有关。上述七首诗(不算《杂书》)可以称得上“轶诗”,不仅是未录入《槐聚诗存》,还有以下几个原因。笔者曾经通过人民文学出版社胡真才编辑联系上了杨绛先生,告知有关诗事。2002年9月23日,胡编辑回信,杨绛告知:“钱先生写诗一般不投稿,而是寄给朋友看看,朋友拿去发表了,钱锺书再修改,再发表、出版或弃之不顾。以前自费的诗集也无那几首……因而无法再查”。笔者曾将上述古诗公布于网上,引起了钱学研究者范旭仑先生和钱之俊先生的关注。他俩之前也从未见过那六首旧诗。
剪报没有任何出版信息。笔者根据手头的各种资料,最终可以断定上述旧诗应该是1939年秋发表于上海。四本剪报中,笔者所能确定的文章均剪自沪上发行的报纸,有《申报》和《新闻报》等。剪报《中书君最近作》背面还有晋隆饭店等上海商家的广告。时间上,最明显的一条线索是《槐聚诗存》有记《杂书》写于1939年。剪报里的题目是《中书君最近作》,既然是“最近作”,不难得出,其余六首诗也应写于同一时期。钱锺书与冒效鲁相识于1938年,诗趣相投。1939年,他俩诗情逾深。《过孝鲁谈赋呈》与《赠孝鲁用前韵》可能作于此年。旁证之一就是剪报中同时出现了钱锺书写给李拔可的诗作。1939年,李拔可、钱锺书和冒效鲁三位诗人的诗作往来密切,除去剪报中的《和李拔可丈韵感秋》,同年钱先生还作过一首《随孝鲁过墨巢翁即次其见赠韵》(墨巢翁即李拔可)(钱锺书:《随孝鲁过墨巢翁即次其见赠韵》,《社会日报》1939年9月4日),冒效鲁撰有《拔可年丈命题〈还栝轩图〉》等数首与李有关的旧诗;冒效鲁在《送默存讲学湘中》之前也还写了一首《次答墨巢丈喜余皆默存见过》。《次答墨巢丈喜余皆默存见过》就是1939年冒效鲁与钱锺书共同去拜访李拔可的真实写照。
受日本俳句中“季语”的启发,笔者也有所发现。《闻雷盼雨》中的“雷”应该是夏秋才有。《秋涼戏书》和《李拔可丈韵感秋》该是秋季之作,《杂书》中有“初涼”和“今秋”,显然也是秋作。最近刘聪《〈社会日报〉上的钱锺书诗》再次证明了笔者的推断。据刘先生考证,《社会日报》与1939年2月至9月间共发表了冒效鲁推荐给该报的钱锺书诗作25首,其中有《过孝鲁谈赋呈》、《燕谋喜余归》和《闻雷盼雨》(《社会日报》上名为《入秋热愈甚闻雷盼雨》)三首与笔者的发现雷同。此三首在《社会日报》发表的时间依次是1939年8月19日、20日和26日,正是炎炎暑日(刘聪:《〈社会日报〉上的钱锺书诗》,《东方早报》2013年6月16日)。
据上所述,写给冒效鲁的《过孝鲁谈赋呈》与《赠孝鲁用前韵》应该是钱先生1939年8月的诗作;冒效鲁也十分看重,其中一首推荐在《社会日报》上发表;而笔者保存的《中书君最近作》发表于上海哪家报纸?是不是也是冒先生的推荐作品,还有待进一步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