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孩提时代背诵《早发白帝城》就神往三峡之游,直到华发已生才得以了却这一夙愿,岂知一上路,竟然忧喜交加,不是三峡不美,而是环境污染给了三峡亘古未有的重创。
随着游船的启航,江山依旧,风物已非的感觉愈来愈加强烈。江面最狭处只有一百多米,同行的往往有七八条游轮,吞吐烟雾,峡谷中浓烟滚滚,“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景象已不复存在。江水混浊不堪,上面漂着一片片垃圾,岸边的树丛飘动着各色塑料袋,到一景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遍地垃圾,小三峡的入口处,居然有一座高达十米的垃圾山。最糟糕的是看到一具浮尸,久久无人打捞。关于三峡的污染早就有呼吁,不要向长江倒垃圾,哪有人听,公德心既差,又缺乏监督,遂至不忍目睹。同行的某君不禁大呼,刘白羽的《长江三日》把人骗了,其实那是未污染的情况。旅游者更不轻松,游船到景点停靠,船多,码头小,一上岸,成百上千的人挤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好不容易到达景点,又掂记着找不着回船,往往到一处匆匆拍一张照片即往回赶,沿途小贩子追着兕售粗劣的工艺品,说不定还碰着强卖的,缠绕不清,人们形容赶景点就像是逃难和赶集。如果景色依旧也不虚此行,可叹的是并非如此,就以那黄鹤楼来说,“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已是历史的陈迹。现在高楼大厦与黄鹤楼比肩而立,周围不再是原野而成为闹市,遥看天边的长江已被沙滩侵蚀成一汪黄水。我原想写篇三峡颂的,兴致全败坏了,要写只能写三峡泪了。
尽管三峡之游使人这样扫兴,但人们还是乐此不疲。现代化的发展使历史离现实愈来愈加遥远,也愈来愈加模糊。人类天生就有一种历史情结,对愈是遥远模糊的愈有寻觅的兴趣,所以尽管人人都知道三峡已非昔日可比,但还是抱着极大的兴趣访古寻幽,不管污染多重依然不减慕名而来的游客。有些景象的改变是不可避免的,现代高楼群的出现,使那些在古人看来是巍峨的建筑已成为高层中的一员,气势自然不如往昔,也不能要求保持古代风貌而阻抑现代城市的扩展。但人为的破坏更甚于社会经济发展对古迹的冲击,本可避免的成为不可避免使人不禁愤慨。
当然三峡的山还是三峡的山,那是长达七百里的大峡谷,重岩叠幛,凌凌苍苍,雄峰对峙,把几千米的浩浩长江束成一百多米,汹涌奔腾,如脱缰的野马,呼啸而出。高耸的山岭,蔽天遮日,太阳只能在中天时直射到峡谷,这使谷中的湿气迅速蒸发,顿时云蒸霞蔚,千岩万壑,若隐若现。在这猿猴也难以攀登的山岩,有时会不意发现有一瓦舍孤独地伫立在山腰,刹那间历史仿佛在这里凝结了上千年,真不知住在那里的人怎样生活,来往的船只能不能捎给他现代文明? 那种遗世独立的生存方式,给人生发出无限的遐想。 ]
在小三峡,滩多浪急,绝壁天险,游船过滩时要下船步行,若是五、六月份逆水行舟,就由艄夫拉纤,纤夫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攀椽拼博,直至贴地一步步匍伏爬行,苍凉的川江号子,古铜色的躯体,那爆发的力量,只有古希腊的雕塑可以媲美。最慑人心魄的是看到大江落日的壮观,船行至江汉平原,长江没了任何遮拦,无边无沿,一泻千里,碧空如洗,极目无际。一轮骄阳渐渐贴近地平线,四散的光芒悄悄收拢,金黄色的太阳逐渐加深、加浓,最后变成一个血红的火球,漫天晚霞,漫天都留下她的身影,大江顿时染上灿烂的金红,波光粼粼,涌动出无数姹紫嫣红的彩练。正前方还是亮亮的、温煦的暖色,身后一轮明月已高高挂在天际,冷冷地清光直泻江面,颤动着闪闪银练,轻墨淡彩地拉出了冉冉夜幕。对这日月更替,阴阳对接,金银交错的景象,能够一览无余的就在这远离尘嚣的大江之上。
斗换星移,浩浩长流,千古不息,哺育了我们世世代代,面对大江的恩泽,人们何以那样的薄幸? 一任污水浊流倾倒在它的胸怀,更甭说水土流失,生态恶化给它带来的重负。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啊,又怎能不愧对三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