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
西江月
一枝花
中国书法的历史大体经历了三个千年。第一个千年是从西周到两汉,是中国书法的产生期。在这个阶段,字体以甲骨、金文、篆书为主,主要是象形字,笔划的特点是粗细都一样。第二个千年是从汉到南北朝,或者到隋唐,实际不到一千年,是中国书法的成熟期。在这个阶段,字体出现了真草隶篆,笔划开始出现了横竖撇捺点,表明中国书法的成熟。第三个千年是从南北朝或隋唐到现在,是中国书法的繁荣期。在这个阶段,虽然字体还是真草隶篆,笔划还是横竖撇捺点,没有本质变化,但是,这一阶段书家辈出,流派各异,精品荟萃,特别是出现了狂草。
书法是一门视觉艺术
书法也是以实际技能为主的学科,当一个书法家的前提必须是字要写得好。
我认为,世界上有两类学科,一类是理论为主的学科,一类是实际技能为主的学科。理论为主的学科的特点是,只要求推理正确,逻辑严谨,不要求实际技能过硬。比如哲学、经济学、历史学、数学和军事学,等等。哲学家可以把周围的矛盾处理得非常糟糕,但不影响其成为哲学家,比如尼采、李贽;经济学家可以不会经商,不会炒股,但不影响其成为经济学家,比如马克思、孙冶方;历史学家可以常常被历史愚弄,但不影响其成为历史学家,比如吴晗、翦伯赞;数学家可以算不好自己的工资,但不影响其成为数学家,比如陈景润;军事家可以不会开枪,不会放炮,但不影响其成为军事家,比如毛泽东。以上这些都是以理论为主的学科。
以实际技能为主的学科的特点是,不管你的理论多么高深,前提必须是实际技能过硬,理论只对这些学科起规范、促进作用。音乐家如果不会谱曲,不会唱歌,就不成其为音乐家;作家如果不会写小说、散文、诗歌,就不成其为作家;美术家如果不会绘画,就不成其为美术家。我觉得,书法也是以实际技能为主的学科,当一个书法家的前提必须是字要写得好。字写得不好,就当不了书法家。这都是我个人的看法,疑义相与析。我觉得,在这些学科里,应了歌德的那句话:“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长青”。
我写了一幅毛泽东的七律·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我想强调一下的是这个“军”字,我原来的“军”字不是这个写法,是一竖下来的。为了写好这幅作品,我基本上重走了长征路,从赣南一直到陕北,包括湘江战役、老山界、遵义、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包括雪山草地、腊子口、哈达铺、吴起镇和会宁。这个“军”字就是我走四渡赤水的路线以及红二方面军走过的长江第一湾——石鼓时所受到的启发,将“军”字改写成了这种连绵环绕的形式。我的意思就是说,艺术创作一定要源于生活。
书法的定义
书法是以中国传统笔墨纸砚为工具,以汉文字为对象,以书外功夫为基础,用以宣泄情绪、创造美感的艺术。
书法有多种定义,我查了《辞海》、《辞源》和其他资料,有的说书法是以汉字为审美对象的书写艺术,有的说书法是用毛笔书写汉字的法则,对不对呢?都对。但我觉得又都不全面,都没有打中七寸。我对书法的定义是:书法是以中国传统笔墨纸砚为工具,以汉文字为对象,以书外功夫为基础,用以宣泄情绪、创造美感的艺术。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家争鸣,大家可以探讨,可以争论。那么,这里面对工具的限定,主要是针对书坛上的一些“杂耍”而言,什么发书、指书等等,还有电视上播出的,光着身子沾上墨,在地上打一个滚儿,那不叫书法,那叫“驴打滚”。书法的前提必须是“以笔墨纸砚为工具”。当然这里面有一个硬笔书法的问题,我认为,书法广义上包括硬笔书法,狭义上仅指毛笔书法。对对象的限定,规定以汉文字为对象,则主要是把它与中国画相区别。
现代书法大家怎么看?我认为基本分为三类:第一类基本符合书法定义,比如书写的对象是象形字,代表人物有张正宇、李骆公、黄苗子等;第二类基本不符合书法定义,脱离了汉文字,比如刚才说的“驴打滚”;第三类完全不符合书法定义,完全脱离了“以笔墨纸砚为工具”、“以汉文字为对象”,如用剪刀剪裁、拼凑的所谓抽象作品。总之,总体上现代书法还不成熟,处于一种鱼龙混杂的状态,有的有发展前途,有的无生命力,弄不好会误入歧途。但我认为,对现代书法基本上应持宽容的态度,最终由历史和社会去检验。
书外功夫
什么是“书外功夫”?我可以用六句话来概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万件事、师万人长、抒万般情和拓万丈胸。”除此之外,还要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有高尚的人格。
我小时读过范文澜在抗战时期写的一本书,书名叫《大丈夫》。作者用通俗的语言写了中华民族历史上几十位保家卫国、为国捐躯的英雄人物,比如岳飞、文天祥等等。
什么是“大丈夫”?孟子说:“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也。”
这本书讲了很多人物,比如陆秀夫,他是江苏盐城人,在元军大举进攻时担起宰相之责,他同南宋政权被元军追赶到广东新会的崖山海边,浴血奋战后,他把夫人、儿子都赶进海里,自己背着八岁的小皇帝赵昺跳海。有一幅对联:“宋灭无降将,陆沉有秀夫”,讲的就是他的事迹。我们不去争论当时的历史背景,只谈论这种可贵的精神和境界。
还有颜真卿,很多人都练过他的颜体字。他在安史之乱中被派去与叛军谈判,宁死也不投降,最后被叛军投在柴火中烧死。
巴曼子将军是战国时期巴国人。当时,巴国出现叛乱,他向楚国借兵平叛,许诺事后送给楚国三座城池。后来楚国出兵帮助他平定了叛军。他既要信守诺言,又不忍出让国家城池,思想斗争十分激烈,最后将自己的头割下来送给楚国,以头抵城。直到现在重庆还有一座巴曼墓。
范文澜在《大丈夫》中,写的都是过去的历史人物,对当代人物没有涉及。在此,我特别想提一提张自忠将军。根据我的掌握,作为一名武将,讲死讲得最多的就是张自忠将军了。“民不畏死”、“慷慨赴死”,在抗战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反复地讲这些话。张将军最后在湖北枣阳与日军激战时牺牲的。他本来可以不上前线,但他非要身先士卒,亲临前线指挥,最后一个人坚守阵地,弹尽粮绝,战死疆场。在清扫战场时,日本兵发现牺牲者是一位高级将领,马上立正向他致敬。
还有一个有关他治军的故事。一位与他有着生死之交、赫赫战功的部下,把驻地一名老乡的姑娘给强奸了。老乡将这件事向张自忠告发。这位部下也是追悔莫及,但军法如山,张自忠将这位部下就地正法。这位部下在第一次枪毙后没有被打死,半夜醒过来爬出大坑,又追上了张自忠的部队。张自忠将军将这名部下又第二次枪毙。也许这名部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换取张将军的英名,因为他对将军是十分了解的。我想,如果我们今天每个执法者都能执法如山,我们的社会秩序就会变得更好。
我认为,有一个好的人品,是做一个好的书法家的前提条件。在此基础上,再做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万件事、抒万般情、师万人长和拓万丈胸”,就会具有真正的“书外功夫”。
“读万卷书”,我讲过要读文、史、哲这三本书,同时还要读两本书,一本是孔子的《论语》,一本是老子的《道德经》。《论语》讲的是做人的一般准则,是中国人的普及型读物,“半部论语治天下”;《道德经》讲的是做人的最高准则,“道可道,非常道”,非大智慧者不能领悟。如果能读好这两本书,就会对人生有透彻的理解。
“行万里路”。过去念小学时我没有条件,就骑着自行车在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地走。行不了万里,就行几十里。后来有了条件,我就尽量“行万里路”。我想说这里面有一个“身行”与“心行”的问题。受客观条件限制,人不可能穷尽天下路,不能“身行”,“心行”也是可以的。大家都知道,范仲淹写《岳阳楼记》的时候,并没有去过岳阳楼,也没有去过洞庭湖。但是,因为他对当地的历史、地理、文化有非常透彻地了解,更因为他有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和境界,所以写出了这篇文章。相反,如果一个人没有这种情怀和境界,就是去了岳阳楼也还是写不出来。
“经万件事”,也有一个“身经”和“心经”的问题。经万件事,才能启发艺术灵感。200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期间,当时亚洲金融危机对我国影响很大,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同志提出,不良贷款必须每年下降三个百分点。在这种情况下,我猛然想到银行资产就是我们的“山河”。因此,突发灵感,创作出“还我山河”这幅作品。
“师万人长”,三人行必有我师。一次我的母校采访我时,他们问我最佩服的人物有哪些?我当即信口开河,做了如下回答:第一,我最佩服的是毛泽东;第二是华盛顿,他的故居和墓地我去过两次,亲身感受了美国人民为什么如此热爱他;第三,是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是典型的德才兼备,不足的是事必躬亲。中国有多少武侯祠,可能有九个,这九个我都去过。诸葛亮到底是哪里人,到现在还在争。河南说是南阳人,山东说是临沂人,湖北说是襄樊人。反正好人都去争,秦桧就没人争,大家躲都躲不及,连他孙子都是“我到人前愧姓秦”,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籍贯,最近我才考察到秦桧是江西婺源人。书品即人品。没有一个好的人品,成不了一个好的书法家。所以说要立足书坛,首先要立足人品。虽然两者不能完全等同,但人品是立足书坛的必要条件。孙中山先生写了一副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我记得那是送给蒋介石的。
“抒万般情”。我有一个爱好,每到一处,好发思古之幽情。1999年我在庐山开会,内容是修改银行信贷的一部基本法规——《贷款通则》。利用会议的空隙时间,我填了一首词《登庐山》。后来,我根据这首词创作了一幅书法作品:“奇峰天降,扼大江,取笑黄河兄弟。看谁是中流砥柱?”为什么说是取笑黄河兄弟呢?因为黄河中有一座中流砥柱,但庐山比它要高得多。“虢人悄然不语”,“虢”是古代一国名,在今天河南三门峡一带,也是中流砥柱所在地。与这个虢国相关的还有一个“唇亡齿寒”的故事。“虢人”就是三门峡那里的人。三门峡的人无话可说了。“一戏泰岱,二戏华岳,三戏医巫闾”。庐山戏弄泰山、华山、医巫闾山。“乍晴乍雨,宠得一身脾气”。我们正参观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忽来北国游客,踏尽匡庐,觅得前朝迹”。我们在庐山看了一些古迹,想起了很多古代的事情。“太白俯首,陶潜甘居,一代狂人泣”。李白曾经来庐山,写下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诗句;陶渊明也曾经在庐山脚下的彭泽县做过县令。李白、陶渊明都拿庐山没有办法。“狂人如此,遍寻天下,谁人能驾驭?”这庐山还有谁能管得了?“信步之间,却在双宁脚底”。登山嘛,山自然在我们脚底。我也是只有到了庐山那个地方,才有这种激情。书法创作和诗词创作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一种激情,一种胸怀,你的书法可能很工整,也可能很像古人,但肯定写不出自己的风格来。
“拓万丈胸”。有一篇杂文,题目为《政治家的器量》,是从楚庄王开始写起的。山东是齐国故地,我就想起齐桓公小白。管仲曾一箭射中小白,但没有射死。一种说法是射在胸镜上,另一种说法是射在裤带上。齐桓公趁机装死,后来取得了胜利。大家都知道“管鲍之交”的故事,管仲非常有才华,治国有方,人品也好。齐桓公虽然差一点儿被管仲射死,但是后来他不计前嫌,仍任用他做宰相,由此可见齐桓公的胸怀。没有这般胸怀,他能成为“春秋五霸”吗?所以,从事艺术创作,一定要有胸怀。“拓万丈胸”可以用四句话来概括:“没有比双脚更高耸的山峰,没有比思想更深邃的海洋,没有比眼界更宽广的平原,没有比胸怀更博大的世界。”
书法鉴赏
我想起了毛泽东90年前讲过的一句话:“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书法鉴赏实际上是如何评价书法作品的问题,可分为形式上的鉴赏和本质上的鉴赏。
形式鉴赏的标准有八个字,就是“笔法、结构、笔意、章法”。“笔法”指的是用笔的功力;“结构”指的是字写的正确与否,当然是相对的;“笔意”指书法作品的“势”的联结和“意”的走向;“章法”指战略上的谋篇布局。笔法、结构是书法的技术性问题,靠书内功夫;笔意、章法是书法的方向性问题,靠书外功夫。
本质鉴赏的标准有三个字,就是“真、善、美”。这是我的一家之言,有讲得不妥的地方,大家可以指正。我认为,在思想文化领域,“真、善、美”是衡量精神产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我们知道,在经济领域,货币是衡量商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这已被公认;在社会领域,品德是衡量人的价值的一般等价物,但这还没被公认。有的人就会说,有的人品德一般,但权力很大,级别很高,无论走到哪里人们对他都是优礼有加。我认为,那叫“价格围绕价值上下波动。”虽然价格是价值的货币表现,但受市场供求影响,有时也免不了波动一下,像当年君子兰一样。还有人说,甚至有的品德特别坏的人,比如秦桧,在任宰相的时候,权倾朝野,人家对他都是笑脸相迎。这更是个别现象,属于“价格背离价值”。如果站在历史的长河上来看,还是“价格反映价值”,人品最终还是衡量人的价值的一般等价物。当然除了品德外,还要有水平,还要在历史上发挥作用,历史才能记住你。在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是贤者为上,智者辅之,勇者做之。三国时期,刘备是贤者,当皇帝;诸葛亮是智者,起辅佐作用;关羽、张飞是勇者,只有在前面冲冲杀杀的份。
那么,什么是“真、善、美”?怎样体现“真、善、美”?我认为,“真”是从创作角度来讲的,反映作者的真情实感。张旭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以头濡墨,借书法抒发自己的真实感情。岳飞书写《出师表》,也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至于这幅作品是不是他本人写的,这里姑且不去争论。面对徽钦二帝被掳北国,作为宋朝名将,岳飞激愤异常,加上书写的又是诸葛亮的《出师表》,他以泪拌墨,开始是行书,后来越写越激动,由行书变成了草书。所以,书法作品一定要用真情实感去书写。如果照抄,一味模仿,是写不出自己的风格的。这里连带有一个临帖的问题。我不反对临帖,但我很少临帖,大量的是读帖。我读的最多的还是毛主席的帖,也读过张旭、怀素的帖。通过读帖,吸取他们的所长,经过自己大脑的加工,形成我自己的草书风格。因此,我的作品在每个字的取舍上,是集百家之长的。大家都知道“你有你体,我有我体”的故事,讲的是郑板桥想创造新的书体,晚上睡觉时,经常在自己身上划来划去,有一次不小心划到他夫人的身上,他夫人说:“你有你体,我有我体,干吗往我身上划?”。他夫人讲的“体”是指身体。正是这句话提醒了郑板桥,促使他创造出了自己的书体——“六分半体”。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乾隆四家”中有个刘庸和翁方刚。翁方刚的女婿师从刘庸学习书法。有一次,翁方刚的女婿把他写的书法给岳丈看。翁方刚对这些字嗤之以鼻,叫他女婿去问刘庸,这些字有哪一点像古人?刘庸听到后,叫学生回去问他岳父,问他的字中有哪一点是自己的?翁方刚无言以对。
“善”是从社会责任的角度来讲的。书法只有产生向善的效果,才有意义,才有价值;“美”是从欣赏者的角度讲的,书法作品应该给人以美的享受。我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集中体现了真善美,应该是今天创建和谐社会的精神基础,而书法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中国传统文化包括哪些内容呢?我认为,完整的中国传统文化应由以下三方面构成:以孔孟老庄哲学思想为代表的思想文化、以唐诗宋词为代表的文学文化以及以琴棋书画为代表的艺术文化。我们今天当然要讲法治,但孔子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法治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根本的还是要靠德治,而中国传统文化就是德治的基础。
人是需要有一点精神的。当然物质生活也很重要,但是,现在我们的物质生活已经差不多了。我觉得无论吃什么好的东西,到了肚子里还不都是碳水化合物?我们很多人缺的是信仰。
那么,应该信仰什么呢?我觉得中国传统文化应该是我们信仰的重要内容。所以,我认为书法创作也要体现“善”、体现“美”。对于三者的关系,我认为,“美”在认识论上,体现为“真”;在道德观上,反映为“善”。你若写“造谣撒谎”,字写的再好也不美,因为不真;你若写“杀人放火”,字写的再好也不美,因为不善。而真善美在表现形式上则应体现为“平衡”。“平衡”分为动态平衡和静态平衡。动态平衡指的是大美、壮美、阳刚美,静态平衡指的是小美、弱美、阴柔美。所以,我常讲,我不反对唱《小路》,但我更喜欢《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不反对《何日君再来》,但我更喜欢听《义勇军进行曲》;我不反对其他书体,但更喜欢狂草。为什么呢?就是这个原因。我认为,狂草最能体现动态平衡,最能从审美角度给人以强烈的美的视觉刺激。如果用楷书写毛泽东的《长征》诗,就不能给人产生那种强烈的刺激作用;只有用狂草写,才能将人带入这种境界,才能产生强烈的刺激作用。同时,我又认为狂草最具有艺术价值,是书法艺术的皇冠。
什么叫价值呢?价值是凝结在商品里的社会必要劳动。与楷书比,与隶书比,与行书比,与其他书体比,狂草创作是最难的,所付出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最多。所以,历史上的书圣,都是写草书的,张芝、王羲之、张旭、怀素,今天的于右任、林散之、毛泽东,都是写草书的。只有草圣,没有楷圣,没有隶圣,也没有其他圣。
以上我说这些,是说书法鉴赏的标准。产生“真、善、美”的作用,应该是鉴赏书法作品价值的标准。但是,目前我们事实上采用的是哪些标准呢?我认为,目前有这样几种标准:
第一种是领导标准,就是领导说好就好。实际上不是这样的。领导说好不一定就好,包括专业部门领导说好也不一定就好。某个领导在政治上或者在某一领域是内行,但不是在每个领域都是内行,他的话不能当作一个通用的标准。另外,我们现行的干部体制很复杂,专业部门的领导不一定专业就强,很可能在组织领导能力方面擅长,也可能是论资排辈的结果,还可能是其他因素。所以,领导标准是不成立的。
第二种是大众标准。这种标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是市场标准,就是大家都说好。这可以是一个标准,但在美学知识尚未普及的情况下,也不尽然。比如,现在很多中国人喜欢看小品,也可能很多中国人不喜欢听交响乐,但不能因为很多中国人目前不喜欢听交响乐就认为交响乐不如小品。
第三种是功底标准。我认为,在这方面,要讲两句话:首先要讲功底,但功底不能作为第一标准,只能作为第二位的标准。你临王羲之的字临得再好,充其量也只能是王羲之第二,不会超过王羲之。现在书法已经从集工具与艺术于一身转变为纯艺术。书法作为工具的职能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如果仍然以功底作为第一标准,今人就永远不可能超过古人,在功底上谁能超过王羲之?以功底作为第一标准,实际上是一种倒退的标准。
第四个标准是专家标准。专家标准也是主要的参考标准,但仍然不能作为唯一的标准。比如说,对于张旭的古诗四帖,近代几位九十岁以上的鉴定大家,意见上就存在分歧,有的人说是真迹,有的人说是赝品。这就说明专家的意见也不一致,你要以专家的意见作唯一标准,那究竟古诗四帖是真迹还是赝品?那么,到底什么才能作为唯一标准呢?那就是“真、善、美”。
如何看待名人书法的问题。我将名人书法分成了五类:第一类是人字双辉,人好字也好,比如毛泽东、颜真卿、岳飞。第二类是书以人名,字写得不怎么样,但由于人有名气,书法也跟着出名。这方面的例子不好举,我当时就举了乾隆的例子。乾隆的字确实写得也不错,但严格说来没有自己的特点,主要是学他爷爷康熙。第三类是人以书名。比如怀素,如果他不会写草书,今天大概不会有人知道怀素是谁。第四类是书因人废。书法写得很好,但人品不好,最后书法被人忘掉。比如蔡京、秦桧、严嵩、康生。这些人的书法确实很好,但今天还有谁知道他们是书法家呢?或者是知道了也不屑提起。第五类是书补人缺。人格上有缺陷,但由于书法很好,可以得到弥补。比如赵孟頫,他本来是宋朝宗室,却在元朝做了官,这就是人品不足。但由于字写得好,人们还是原谅了他。再比如王铎,他本来是明朝的官员,最后却投降清朝,做了清朝的官。虽然人品有缺陷,但由于他草书确实写得不错,人们仍然认为他是书法家。王铎、傅山都是同时代的人。从技术水平来说,傅山的书法不如王铎。但是,在我看来,傅山书法的价值却高于王铎的价值,因为傅山宁死不做清朝的官。
今天,经济发展,政治宽松,社会稳定,文化繁荣,历史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机遇。历史走到今天,历史不能停止前进,历史要发展,书法也要发展,我们应该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新的创新。罗纳德·里根的一句话:“假如我们不做,谁做?假如这个时候不做,什么时候做?”由此我也想起了毛泽东90年前讲过的一句话:“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本版书法作品均由唐双宁先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