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皆辛苦 方增先 作
家有千间房,夜宿一张床 毕传国作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这是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咏史》诗的开篇名句。
历史舞台,过客缤纷。披览古今,掩卷长思,决定各色人等成败兴亡的,固然非止一端,但勤俭抑或奢侈确实是影响国家发展走向的重要缘由。近来,中央重申并力倡节俭,彰显了对国计民生之重视,对发展道路之清醒。上至领导干部,下至普通百姓,都应该及早树立关于勤俭节约的正确意识,以谋发展之大局,铸幸福之生活。
读史明智。让我们从北宋的勤俭与奢侈谈起。
勤俭兴邦
陈桥兵变,赵匡胤从一员武将登上了皇帝宝座。北宋的开国,仿佛与此前五代十国的改朝换代没有什么两样。但北宋之所以没有落入五代十国那种各领风骚三五年的短命陷阱,正是由于统治集团的克勤克俭、励精图治。
多年流落江湖和长期从军,使宋太祖赵匡胤养成了俭朴的作风。当皇帝后,他没有大肆挥霍轻易到手的富贵,一直比较节俭。宫里悬挂的帘子,都是粗布所制;洗了多少次的旧衣服依然穿在身上。
皇帝的专车叫玉辂,宋太祖坐的,是前朝皇帝用过的“二手车”。有一次,皇后问他:“皇上即位很长时间了,为什么不用黄金装饰一下轿子呢?这样出门也气派些啊。”
宋太祖笑道:“别说用黄金装饰轿子,就是宫殿全都用黄金装饰,亦非难事。但是我当皇帝,是为天下的百姓保管钱财,岂能胡乱使用啊!古语说得好,以一人治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当皇帝的如果只想把自己奉养好,那天下百姓靠什么生活呢?你们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
宋太祖不仅自奉简约,而且严格要求子女。有一次,他的大女儿魏国公主进宫看望父母,穿着一件用翠色羽毛装饰的衣服。宋太祖看见,立即沉下脸,告诫她不要再穿。魏国公主十分委屈。宋太祖开导她:不要小看一件衣服。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一穿,周围的人就会认为很时尚,争相效仿,不但形成奢侈之风,而且杀鸟取毛,伤生害民。宋太祖还语重心长地说:“皇家的人,一举一动都不要忘了身份。你生长在富贵之家,已经很享福了,但千万别忘了惜福!”
“享福”,享受幸福;“惜福”,珍惜幸福。只有珍惜幸福,不挥霍幸福、不透支幸福,才能更好地享受幸福。
宋太祖的“惜福”说,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乔家大院第三代掌门人乔致庸曾亲拟对联,刻在内宅门口,告诫全家老小:“求名求利莫求人须求己,惜衣惜食非惜财缘惜福。”
开国之君,创业艰难,懂得勤俭兴邦。后代子孙生长于富贵之乡,如何能做到“惜福”呢?宋朝建立了一整套制度。有一次,宋太祖命文思院工匠制造一只蒸笼,却很久没有送来。他责问原因,侍从解释说:按照规定,这事要先经过尚书省,尚书省下达到工部、工部再下达到某某局、某某局下达到文思院、文思院拿出制作预算,再反过来逐级上奏,得到批准,才可以正式制造,所以需要些日子。宋太祖一听,不悦:“当年我在民间,用几十钱就可以买一只蒸笼。怎么当了皇帝,还要这个批、那个审的?”宰相赵普解释:“这个规矩,并非为限制陛下,而是为陛下子孙所设的。假如后代子孙生长于富贵,不知道创业艰辛,很可能今天要这个,明天干那个,铺张浪费。审批环节多了,他们的欲望就会受到限制,就会有人上书反对。”宋太祖连声称赞这是好规矩。
但是,又如何保护上书谏言的臣民,使之免遭打击报复呢?宋太祖在太庙里立了一座石碑,要求他之后的宋朝皇帝们在即位后以及逢年过节,祭祀太庙结束,都要跪在这石碑前默诵碑文。这座石碑后来人称“太祖誓碑”,上面列了几项规矩,其中一条是“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这种规矩,实际就是发挥群众监督、舆论压力的作用。
北宋立国167年,历9任皇帝,在我国历史上被称为“简朴之世”,除了宋徽宗等个别皇帝之外,其他皇帝还是比较简朴的,这与宋太祖作为开国之君的率先垂范、特别是一系列制度保障有直接关系。
奢侈亡国
如果说,北宋之兴,靠的是成由勤俭的定规;那么,北宋之亡,则是基于败由奢侈之铁律。
北宋的第八代皇帝宋徽宗上台后,开始几年还励精图治,不久就露出了骄奢淫逸的嘴脸。
皇帝一动了贪图逸乐的念头,立即有一班溜须拍马之徒逢迎上来。首先就是蔡京、蔡攸父子。蔡京首先从理论入手,提出了“丰亨豫大”的口号,为宋徽宗奢靡挥霍张目。
“丰”和“豫”都是《易经》中的卦名,“丰”意为富饶,“豫”意为安乐,古人常用来形容富足昌隆的盛世景象。第三代皇帝宋真宗时,有人以之阿谀时政,被宋真宗谢绝。第六代皇帝宋神宗时,有人请求用之作年号,宋神宗改为元丰而不敢全用。蔡京却嫌丰豫还不够,又根据《易经》中“丰亨,王假之”,“有大而能谦,必豫”等说法,拼凑成了“丰亨豫大”这个新的形容词,意思是皇帝应当在富足繁荣的太平盛世及时享乐,不应效法前朝惜财省费、倡俭戒奢之陋举。
有一次,宋徽宗大宴群臣,拿出玉盏、玉卮等贵重酒器说:朕欲用此吃酒,恐人说太奢华。蔡京道:臣当年出使契丹,他们曾持玉盘、玉盏向臣夸耀说南朝无此物。今用之为陛下祝寿,于礼无嫌。宋徽宗说:先帝筑一小台才高数尺,言不可者甚众,朕深觉人言可畏。这几件酒器已置办许久了,倘人言复兴,朕难以辩白。蔡京振振有辞:“事苟当于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何足计哉!”蔡京还搬出《周礼》中的“唯王不会”,宣称君王的开销,自古以来就不受任何预算、审计的制约。王安石变法时,曾提出“苟当于义理,则人言何足恤”之说,表达了排除阻力坚持改革的坚定信念,蔡京却转而用之为宋徽宗奢侈腐化提供理论依据,这真是天大的滑稽!
蔡京的长子蔡攸,没有蔡京那样的文化水平,但在鼓吹享乐哲学方面却是青出于蓝。他经常向宋徽宗宣扬:“所谓皇帝,当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岁月能几何,岂可徒自劳苦!”这种腐朽堕落的人生观,宋徽宗听了声声入耳深信不疑,越发肆无忌惮地纵情声色骄奢淫逸。
宋徽宗最宠信最重用的将相大臣,也个个都是聚敛私财挥金如土的高手。蔡京生性好客贪吃,经常大摆宴席,有一次请僚属吃饭,光蟹黄馒头一项就花掉一千三百余贯钱。他家僮仆姬妾成群,仅厨子就数十上百,内部分工极细,有不少人专做包子,还有婢女不干别的,专门负责缕葱丝。他在首都开封有两处豪宅,谓之东园、西园,西园是强行拆毁数百家民房建成的。有人评论这两处府第是“东园如云,西园如雨”,意思是东园树木葱茏,望之如云,西园迫使百姓流离失所、泪下如雨。蔡京还在杭州凤山脚下建造了更加雄丽的别墅。王黼家养的姬妾之多几乎可以与后宫相比,童贯家晚上从不点灯,而是悬挂几十颗夜明珠照明,他有多少家财谁也说不清。
所有负担最终悉数压到百姓头上,社会经济遭到了严重破坏。人民喊出“打破筒(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的呼声,强烈要求打倒宋徽宗腐败集团的统治。终于在两浙、黄淮等地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方腊、宋江起义。民众反抗严重动摇了北宋统治的根基,使北宋政权在金兵来侵时不堪一击,轰然覆亡。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北宋的勤俭兴邦、奢侈亡国,能够给现代人什么启示呢?
第一,倡俭戒奢,关键在领导。
南宋史学家吕中对于宋太祖的艰苦朴素、特别是教育子女,有过如下评论:“创业之君,后世所视以为规范也;宫闱之地,四方所视以为仪刑也。一人之奢俭者虽微,而关于千万世者为甚大;致谨于服色者虽小,而关于千万里者为甚远。”大意是说,开国之君,是为子孙后代做榜样的;宫闱之地,是为四面八方做表率的。一个人的简朴或者奢侈似乎不是大事,但是对于后代影响很大;领导者的穿衣戴帽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对于基层的影响至深。有权支配社会资源者,是抑奢崇俭的首要责任人。各级管理者率先垂范,从我做起,才能够使厉行节约、反对浪费在全社会蔚然成风。
第二,倡俭戒奢,实质是处理好局部与整体、眼前与长远等利益的关系。
从包括北宋在内的历史上看,挥霍奢侈的首恶分子通常是统治集团中的少数人,他们的纸醉金迷、铺张浪费,本质上是谋一己之私利、逞一时之恶欲,损害的是国家民族社会包括政权的整体利益,透支的是国家民族社会包括政权的长远未来,招致的是国家民族社会包括政权的全面灾难。因此,壮士断腕、无情铲除这些丑恶现象,保障的是国家民族社会包括政权的整体利益和长远未来。
第三,倡俭戒奢,思想教育和制度建设两手都要硬。
北宋之所以多数帝王比较简朴,一方面是从开国之君宋太祖开始形成了良好的传统,更重要的是因为创立之初就构建了一套较为有效的发挥群众监督、舆论压力作用的制度,尤其是有保护上书言事者,使他们免遭打击报复的具体措施。也就是说,它既有领导者的自我觉悟,又有规章制度;不单纯是人治,还有某种意义上的法治。
而宋徽宗滑向穷奢极侈的路径,从悄悄试探,走到明目张胆。始则思想堕落,奉及时行乐为当然,斥惜财省费乃陋举;继而破坏制度,任拍马逢迎者做帮凶,视敢言直谏者若寇仇。
这些历史经验表明,物腐虫生,物腐始于心魔,虫生基于制度环境败坏。因此,加大宣传引导力度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光靠宣传引导又是不够的,还必须建立健全一套规章制度,并切实付诸实施。宣传引导之目的,不应局限于树立节约光荣、浪费可耻的思想观念,更重要的是配合惩戒规章,形成铺张浪费人人喊打的舆论氛围、群众基础。而动员并保护社会力量,正是倡俭戒奢制度建设的重要环节,也是着眼于国家民族社会包括政权之整体长远利益的直接体现。 (作者为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