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中,学派纷呈,学者辈出,他们纷纷著书立说,力图为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寻求一种治世良方。战国后期的诸子们更是在前期诸子理论成果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探索,把百家争鸣推进到政治理论的探索、总结阶段。如在《荀子》、《庄子》、《韩非子》等著作中,都以对其他学派的批评体现出对百家学说的总
结趋势,其目的总的来说都是在探索将来一统天下的治理良策。
荀子作为战国后期学术中心——稷下学宫的三任祭酒和宿儒,也是从评估历史文化遗产和辨析诸子百家异说入手,开始了他治理天下的理论建构。《荀子》三十二篇,不仅是荀子对儒家思想和整个先秦学术思想的总结,更是对将来统一国家治国方略的卓越探索。
首先,荀子以政治伦理为基础,站在统一学术思想的立场上,展开了自己的政治学术批评。他把那些自认为有碍于天下一统的学术思想统统归之于异端邪说,并予以激烈的批判。他指出:它嚣、魏牟重一己之利,惑于情性而不知仁义,其纵欲主义与禽兽无异;陈仲、史鰌嫉世离俗,违背了人的正常天性,不符合社会伦理规范;墨子、宋銒过分崇尚节俭、宣扬“兼爱”,欲使君臣上下同劳苦,不明礼法之分,会招致天下纷争;慎到、田骈“取听于上,取从于俗”,不能“经国定分”,空言法治而不能确立法度、经理国家;惠施、邓析热衷于奇谈怪论、玩弄诡辩,倾心于文字和逻辑游戏,雄辩动听但不切实际,偏隔仁义礼法。荀子对同为儒门内部学者的批判则更为激烈:子张学派衣冠不整,言谈粗俗,模仿禹舜却不知礼义;子夏学派虽衣冠整齐,面貌严肃,看起来合乎礼义,实际上并非如此;而子游学派则堕落于毫无政治理想和道德操守,抛弃礼义而追求个人享乐境地的贱儒;对子思、孟轲,荀子更是言辞激烈,认为他们不知纠时弊、治当世,愤然以“瞀儒”论之。
其次,就学术理论层面而言,要树立健全的学术批评观,就需要对学术批评活动做历史考察、逻辑分析。荀子注意到诸子偏执于自己学说理论的危害:“万物为道一偏,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荀子·天论》)他特别提醒人们要“解蔽”。荀子深刻地指出,诸子的学说都体现了“道”的一个侧面:“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德,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解蔽》)他指出了破除这些遮蔽达于“大道”的途径和方法:一是“兼陈万物而悬衡焉”(《解蔽》),即全面把握事物的各个方面,加以衡量分析;二是“虚一而静”(《解蔽》),即思虑要专一,不因先入为主的成见和主观臆想影响对事物的认识;三是“吾尝终日思矣,不如学也”(《劝学》)。要超越诸子百家的障蔽与偏执,更在于学习,并把“道”当作最高追求目标。就学术史意义而言,荀子清晰地揭示出各家面貌,透过荀子的学术批评,我们可以对其所批评的对象获得一种深刻的了解,其中包括各家思想的要点、基本精神、价值取向等。
其三,荀子坚持的是一种因人设论的学术批评倾向。两千多年来,关于先秦学术,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理解模式,儒、道、墨、法、名、阴阳是其基本图景,而且学派之间有着明确的学术分野、思想主张,泾渭分明。但《非十二子》篇中对各家的批评,则只是有着若隐若现的学派意识,与后世所理解的先秦学派划分大不相同。很显然,荀子把子思和孟轲排斥出了孔子和子弓所代表的学派之外,更没有把孟轲看作和自己一样是同出于孔门后学。而荀子批评它嚣和魏牟、陈仲和史鰌,似乎不是批评他们学术思想的内涵,而是其性质,批评他们的学术个性,也没有学派划分的倾向。这说明,《荀子》对天下学术的评论,不是以学派为根据,而是因人设论。
其四,学术批评是文化思想创造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环节,建立在学术繁荣基础上的学术批评,反过来会促进学术的繁荣。荀子在对诸子学说的批判中丰富了自己的学术思想:他的天道观是由道家的天道观改进而来的;名辩思想中有墨家、名家的成分;他重礼而不轻法,形成由儒到法之间的一个桥梁,法家的李斯、韩非皆出于荀子门下。而当时的一些学术思想资料也赖荀子的学术批评得以保存,它嚣、魏牟、陈仲、史鰌,这些思想家及其思想早已在历史上失传,无从查考,现在我们只能从荀子的论述中得知其思想梗概。
可以说,荀子的学术批评是从学术理论层面入手,立足于是否有利于王道政治的施行和国家天下的治理与安定展开的,其目的是为了替大一统国家设计方略和制度,不符合这个标准的都会遭到他的驳斥。他认为诸子之说均是姑妄之言,不能成为称王天下的政治理论依据。但荀子对诸子的批判,有其鲜明的时代背景,即他对他所处时代社会秩序的混乱感到困惑,但又找不到可靠的解决办法,而夏、商、周三代统一稳定的社会秩序给了他一种启示:思想的统一似乎是这种秩序形成的前提条件。因而,在他的思想体系建构中,蕴含着一种追求统一意识形态的趋向。荀子在比较了诸家学说之后,也给出了答案,这就是他极力推崇的由孔子、子弓所提倡的上古圣贤之道。在荀子看来,诸子学说中,唯“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学乱术,足以为先王者也”(《荀子·解蔽》)。“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非十二子》)荀子还认为对待那些思想异端,就应该像孔子诛少正卯那样坚决打击,寓有藉学术批评树立学术正统的深意。这不仅开了韩非取缔《诗》、《书》和先王之言的先河,无意间也充当了秦始皇思想文化统一、汉武帝“罢黜百家”的理论先导。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文学院,原载《光明日报》2010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