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朝教育格局多样化的社会文化背景
六朝教育格局多样化的原因,从社会文化变迁的角度看,主要是文化的多元化。魏晋时期,经学中衰。董卓之乱后,洛阳残破,汉石经受到破坏。汉魏之际,今文经学的地位进一步下降,古文经学地位上升,并出现了治经学者必须兼通今古的趋势。魏石经刊刻于正始年间,用古文、篆文、隶书三种字体,其刊刻以古文为主,正是适应了这一时代的需要,并反映了今古文地位的变化。至于长江流域的荆州学派,则最早开以玄释经的风气。道家思想与儒家思想的互相渗透与合流,开启了治学的新途径。
与经学衰落相反的是玄学盛极一时。东晋史学家袁宏曾将魏晋玄学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何晏儒道双崇,王弼道本儒用,试图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革新。第二阶段,因魏晋交替,司马氏滥杀名士,“自然”与“名教”发生激烈冲突,竹林七贤分化,唯有龙性难驯的嵇康,高倡“越名教而任自然”,[1] 将二者对立起来,惨遭杀戮。阮籍苟全性命于乱世,他言必玄远,不评议时事,不臧否人物,一变汉末以来的清议之风而为完全抽象的玄理研究,遂开中朝以降的清谈之风。第三阶段,中朝名士鼓吹名教即自然,将儒家礼教与老庄思想统一起来,使之适合门阀士族的现实政治需要,而成为当时的玄学主流。
永嘉之乱,晋室南渡,大批士族南迁,玄学清谈之风也带到江南。清谈注重讨论玄理,一般分宾主两方,一方述理,一方诘难,类似于今日辩论的正方与反方。这种自由讨论的风气,有助于逻辑的发展与理论的创新。东晋南朝南方地区的儒学,经过玄化的改造与更新,适应了现实的需要,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并逐渐与北方的治学风格相异趣,形成“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2] 的不同风格。
六朝时期的宗教信仰,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佛教于汉代自印度流传到中国。六朝时期,由于战乱及统治者的提倡,信佛的人越来越多。佛教教育的特点是注重衣钵传承、师徒相授,如:孙吴名僧支谦,早年受业于支谶的弟子支亮。东晋玄学化的名僧于法开、于道邃,都是于法兰的弟子。一代名僧道安曾师从佛图澄,而道安的高足弟子又有慧远及慧持、法遇、昙徽等。佛教教义的传播还具有流动性、广泛性与开放性,不仅僧人可以游走各地,流动传教,还可以到域外取经;而且其传授对象亦不局限于僧徒,无论出家为僧尼,还是善男信女在家奉法,都可以接受佛教教育。举办法会,弘扬教义,让广大听众接受佛教教育,更是佛教界的盛举。法会是佛教说法及举行供佛及布施等宗教仪式的集会;而法座则是专为讲经者设置的说法之座。如梁武帝中大通三年(531年)十月,行幸同泰寺,“升法座,为四部众说《大般若涅盘经》义”。同年十一月,又行幸同泰寺,“升法座,为四部众说《摩訶般若波罗蜜经》义”。[3] 75法座高高在上,听众仰首聆听,自然产生一种崇敬感。这种传授方式,跟中国传统的经师与儒生谈经论道,一起席地而坐的教学情景迥然有异。
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汉末的原始道教,分太平道和五斗米道两支,其利用符水治病,消灾灭祸,吸引了广大下层民众。六朝时期,道教十分盛行,道教徒人数众多。道教的传播与教育,注重家族相传与师徒相承。如:太平道为张角、张宝、张梁兄弟三人创立。五斗米道为张陵(天师)、张衡(嗣师)、张鲁(系师)祖孙三代相传。东晋琅邪王氏与高平郗氏,都是奉天师道的世家。东晋著名道家理论家、炼丹家葛洪,其从祖葛玄,号“仙公”,曾师事左慈。葛玄将其炼丹秘术授弟子郑隐。郑隐有弟子50余人,而只有葛洪“见受金丹之经”,[4] 并“悉得其法”。[5] 1911道教的教育内容,除法术外,还包括医术,如葛洪曾师事鲍玄①,并娶其女儿鲍姑为妻,“洪传玄业,兼综练医术”。[5] 1911鲍姑本人,也是一位精通医术的女道士。南朝上清派道教首领陶弘景,也是医药学家。其传承关系可追溯到东晋的魏夫人(女道士魏华存),此后为杨羲、许翙、许谧、许黄民、马朗、马罕、殳季真……陆修静、孙游岳、陶弘景。[6] 一个教派能如此长期传承,与其宗教教育的连续性是密不可分的。
儒学、玄学、佛教、道教的互相竞争与渗透,打破了两汉经学垄断意识形态的一统局面,形成了六朝社会文化的多元格局。学术思想的争鸣与繁荣,为教育形式、教育内容、教育方法、教育对象的多样化创造了条件。
二、六朝教育格局多样化的主要表现
官学与私学并存,是六朝教育的基本格局。官学主要是指朝廷直接控制的太学与国子学。贵族、官吏的办学活动,既有官办,又有私办,往往具有二者结合的性质。学者的私人授徒讲学、家族中的家学相传及家庭教育的开展,则是完全意义上的私学。
1. 太学与国子学的废兴
汉末的政治腐败与“党锢之祸”,使饱读经书的儒学之士遭到严重打击。汉魏之际的社会动乱,又使图书文物受到严重破坏。作为朝廷官学的太学,在六朝时期始终处于不断重建与恢复之中。
六朝的孙吴政权立足于江东,即有重视学业之举。吴黄龙二年(230年),孙权曾下诏,“立都讲祭酒,以教学诸子”。[7] 孙休时,又提出要“置学官,立五经博士,核取应选,加其宠禄;科见吏之中及将吏子弟有志好者,各令就业。一岁课试,差其品第,加以位赏。使见之者乐其荣,闻之者羡其誉。以敦王化,以隆风俗”。[8]
晋室南渡,偏安江左。王导镇之以静,儒玄兼综。建武元年(317年),他看到“军旅不息,学校未修”,就向晋元帝建议立太学。他说:“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庠序设,五教明,德礼洽通,彝伦攸叙,而有耻且格,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而君臣之义固矣。”[9] 当年11月,晋元帝下令置史官,立太学。大兴二年(319年),在贺循的建议下,开始立经学博士。咸康三年(337年),国子祭酒袁瓌上书,请求重立国子学,得到朝廷批准。东晋时期,“公卿子弟,并入国学”。[10] 但当时南方社会风气,士人仍崇尚老庄,莫肯用心儒学经训。晋孝武帝时,谢安运筹帷幄,取得淝水大捷,江南政局比较稳定。太元九年(384年),朝廷增置太学生百人,命车胤领国子博士。次年“正月,立国子学。学生多顽嚚,因风放火,焚房百余间。是后考课不厉,赏黜无章,有育才之名,无收贤之实”。[11] 风俗败坏如此,学校教育岂能昌盛。
南朝刘宋政权建立之后,因势利导,把教学放在优先地位。永初三年(422年),刘裕下诏兴学,说:“古之建国,教学为先,弘风训世,莫尚于此,发蒙启滞,咸必由之。故爰自盛王,迄于近代,莫不敦崇学艺,修建庠序。”[12] 他任命范泰为国子祭酒,征裴松之为国子博士。元嘉十五年(438年),宋文帝刘义隆征雷次宗“至京师,开馆于鸡笼山,聚徒讲授,置生百余人”。对官学教学内容作了调整,“会稽朱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监总诸生”。又以何尚之立玄学、何承天立史学、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13] 并不独尊儒学。宋明帝泰始六年(470年),“以国学废,初置总明观,玄、儒、文、史四科,科置学士各十人”。[14] 玄学不仅排列在儒学之前,而且四科学士人数相等,原来“儒学监总诸生”的地位已不复存在。
萧道成建立齐朝后,于建元四年(482年)立国学,置学生150人,聘张绪领国子祭酒,设博士、助教。齐武帝永明三年(485年),又立国学,“省总明观,于(王)俭宅开学士馆,悉以四部书充俭家,又诏俭以家为府”。[15] 436王俭是高门士族,被获准在家开馆讲学。这是私学被官方承认、官学与私学合流的重要标志。齐明帝建武四年(497年),下诏复立国学。东昏侯萧宝卷即位后,国学又废。《南史?儒林传序》云:“江左草创,目不暇给,以迄宋、齐,国学时或开置,而劝课未博,建之不能十年,盖取文具而已。”[16] 1730国学在东晋、宋、齐时代,处于时兴时废、时有时无的状态,这是很不正常的现象。这种局面,到梁武帝萧衍统治时有所改观。
梁朝堪称是六朝官学最发达的时期。天监四年(505年),梁武帝“乃诏开五馆,建立国学,总以《五经》教授,置《五经》博士各一人。于是以平原明山宾、吴郡陆琏、吴兴沈峻、建平严植之、会稽贺瑒补博士,各主一馆”。[16] 1730馆有生徒数百人,官供膳宿,还建立了定期考试的制度,“其射策通明经者,即除为吏,于是怀经负笈者云会矣”。[16] 1730梁武帝本人博学多通,对民间州郡及其本身宗族的教育也很重视。他“又选学生遣就会稽云门山,受业于庐江何胤,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立学。七年(508年),又诏皇太子、宗室、王侯始就学受业”。[16] 1730天监八年(509年)五月,梁武帝下诏:“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可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寒品后门,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17] 这种选才用人的方法,开了科举制的先河。大同七年(541年)十二月,他又“于宫城西立士林馆,延集学者”,[3] 87把士林馆办成了学术研究与文化交流的中心。晚年,他虽然沉迷于佛教,但主张三教同源,推动了儒学的玄化与佛化,促进了各种不同文化习俗的融合。
梁末的侯景之乱,使教育受到严重破坏。陈朝建立后,教育逐步恢复。陈朝朝廷官学的基本形式,仍是太学与国子学并立,祭酒、博士、助教由著名学者担任。至于地方官学,因朝廷无暇顾及,则处于自生自灭状态。民间教育,主要由私学承担。
2. 贵族官吏的办学活动
六朝时期贵族官吏的办学活动,往往与他们本身的素质有关。素质较高者重视教育,用公务之余教授学生,或者运用手中的权力在地方州郡办学。三国孙吴时期,顾雍之子顾邵,出任豫章太守,推行教化,禁断淫祀,表彰先贤,“小吏资质佳者,辄令就学,择其先进,擢置右职,举善以教,风化大行”。[18] 1229步骘“代陆逊为丞相,犹诲育门生,手不释书,被服居处有如儒生”。[18] 1240东晋庾亮,于咸康元年(335年)在武昌开置学官,起立讲舍,建儒林祭酒。范宁曾在豫章立学,大设庠序,“改革旧制,不拘常宪。远近至者千余人,资给众费,一出私禄。并取郡四姓子弟,皆充学生,课读《五经》。又起学台,功用弥广”。[19] 1988居然受到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弹劾。范宁被免官后,“家于丹阳,犹勤经学,终年不辍”。[19] 1999范宁用自己的俸禄办学,已带有私学的性质。南齐建元二年(480年),豫章王萧嶷在荆州“于南蛮园东南开馆立学,……置生四十人”。由于他是皇族,还能用公费“置儒林参军一人、文学祭酒一人、劝学从事一人,行释菜礼”。[20] 这种办学方式,具有官私结合的性质。竟陵王萧子良礼才好士,重视文教,曾“移居鸡笼山邸,集学士抄《五经》、百家,依《皇览》例为《四部要略》千卷”。[21] 他还亲自前往当时著名学者刘瓛家中“修謁”,并于永明七年(489年)上表文给齐武帝萧赜,“为瓛立馆”。[22] 679
3. 学者私人的授徒讲学
封建时代的官吏,有的本身就是学者。如东吴会稽余姚人虞翻,为《易》学世家,从高祖父虞光起,就治孟氏《易》,经曾祖父虞成、祖父虞凤、父虞歆,一直到他本人,世传其业,已历五世。虞翻因得罪了吴主孙权,被徙交州,“虽处罪放,而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23] 虞翻在交州的讲学,是学者私人的授徒讲学。
东吴会稽山阴人阚泽,“居贫无资,常为人佣书,以供纸笔,所写既毕,诵读亦遍。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由是显名”。[24] 1249阚泽“家世农夫”,他之所以能成为著名数学家,除了自己个人努力的因素外,当得力于私学的发达与民间的师承。阚泽的州里先辈、丹杨人唐固,“亦修身积学,称为儒者,著《国语》、《公羊》、《穀梁传》注,讲授常数十人”。[24] 1250唐固从事的职业,也是私人授徒讲学。
东晋司徒蔡谟,“既被废,杜门不出,终日讲诵,教授子弟”,[25] 也属于私学的性质。
南朝私学更为兴盛,学者授徒讲学成风,并取得相当成绩。刘宋吴兴武康人沈道虔,隐居乡里,郡州府12次命他出来做官,他皆不应命,却出资办学,使“乡里少年相率受学,道虔常无食以立学徒。武康令孔欣之厚相资给,受业者咸得有成”。[26] 1863沈道虔热心办学,孔欣之热心助学,俱值得称道。吴郡盐官人顾欢,“家世寒贱,父祖并为农夫,欢独好学。……乡中有学舍,欢贫无以受业,于舍壁后倚听,无遗忘者。夕则然松节读书,或然糠自照。及长,笃志不倦。闻吴兴东迁邵玄之能传《五经》文句,假为书师,从之受业。同郡顾顗之临县,见而异之,遣诸子与游,及孙宪之并受经焉。年二十余,更从豫章雷次宗谘玄儒诸义”。[26] 1874顾欢刻苦勤学,儒、玄、佛、道无所不通。他之所以能成为著名学者,主要得益于私学。母亡之后,顾欢隐而不仕,“于剡天台山开馆聚徒,受业者常近百人”。[26] 1874继续致力于私学教育。吴郡钱唐人杜京产,“与同郡顾欢同契。于始宁东山开舍授学”。[26] 1881萧齐建元中,“京产请(刘)瓛至山舍讲书,倾资供待”。[26] 1881齐永明年间,又“于会稽日门山聚徒教授”。[26] 1881
萧齐刘瓛,“少笃学,博通《五经》。聚徒教授,常有数十人”。[22] 677他以“儒学冠于当时,京师士子贵游莫不下席受业。性谦率通美,不以高名自居。游诣故人,唯一门生持胡床随后,主人未通,便坐问答。住在檀桥,瓦屋数间,上皆穿漏。学徒敬慕”。[22] 679杰出的唯物主义思想家范缜,少孤贫,曾就学于刘瓛。司马筠也“孤贫好学,师事沛国刘瓛,强力专精,深为瓛所器异。既长,博通经术,尤明《三礼》”。[27] 674儒学人士吴苞,“善《三礼》及《老》、《庄》,……与刘瓛俱于褚彦回宅讲授。瓛讲《礼》,苞讲《论语》、《孝经》,诸生朝听瓛,晚听苞也”。可见私学教育中,学生有一定的选择自由。同时,老师也有选择在何处从教的自由。据史料记载:“齐隆昌元年(494年),徵(吴苞)为太学博士,不就。始安王(萧)遥光及江祏、徐孝嗣共为立馆于钟山下教授,朝士多到门焉,当时称为儒者。自刘瓛以后,聚徒讲授,唯苞一人而已”。[28]
梁朝的伏曼容,宅在建康瓦官寺东,“施高坐于听事,有宾客辄升高坐为讲说,生徒常数十百人”。[27] 663崔灵恩“聚徒讲授,听者常数百人。性拙朴,无风采,及解经析理,甚有精致,都下旧儒咸称重之”。助教孔佥,是会稽山阴人,“尤好其学。灵恩先习《左传》服解,不为江东所行,乃改说杜义。每文句常申服以难杜,遂著《左氏条义》以明之”。当时还有一名助教虞僧诞,是会稽余姚人,“又精杜学,因作《申杜难服》以答灵恩,世并传焉”。虞僧诞“以《左氏》教授,听者亦数百人。该通义例,当世莫及”。[16] 1739
陈朝的徐孝克,“遍通《五经》,博览史籍”,“后东游,居于钱塘之佳义里,与诸省讨论释典,遂通《三论》。每日二时讲,旦讲佛经,晚讲《礼》、《传》,道俗受业者数百人”。[29] 说明南朝的私学,讲授内容已不限于经史之学,还包括佛学。
4. 家庭教育与家学传承
六朝私学的又一形式,是家庭教育与家学传承。随着门阀士族的形成与发展,家庭教育格外受到重视。东晋谢安曾戒约子侄,说:“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谢玄回答说:“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30] 谢安大悦。正因为家庭教育与士族的切身利益相关,所以六朝士族普遍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其特点有三:
一是强调对儿童的早期教育。他们认为,从小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念,可以奠定人生的基础。《颜氏家训?勉学》云:“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31] 166这一点在士大夫家庭中都有共识,葛洪在《抱朴子外篇?勖学》中说:“盖少则志一而难忘,长则神放而易失,故修学务早,及其精专,习与性成,不异自然也。”[32] 132通过教育子弟自小立志,树立生活理想,成为合格人才,这在六朝社会中尤其重要。
二是强调教育的严格系统。家庭教育既要循循善诱,循序渐进;又要严格要求,严加督促。因此,必须妥善处理爱与教的关系,要把爱护子女与教育子女相结合。《颜氏家训?教子》云:“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31] 30梁末大将王僧辩之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31] 29王僧辩之所以能担当国家重任,平定侯景之乱,就是由于他从小即受到母亲严格而系统的教育。
三是强调德艺周厚。所谓德,就是封建时代的孝悌仁义;所谓艺,则是以家传技艺为主,兼学百艺。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为国家培养实用人才,因此在通读儒学经籍的同时,必须涉猎百家之书,并要广泛吸收书本之外的知识。《颜氏家训?勉学》云:“农商工贾,厮役奴隶,钓鱼屠肉,贩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也。”[31] 157这种明确主张向生活学习,在实际中增长才干的教育思想,是值得称道的。
六朝士族家庭教育的内容,也有两大特色:
其一是在儒学传家的同时又沾染玄风。儒学是士族的立家之本,对子弟的教育必然以儒学为先,如:琅邪王准之,其曾祖王彪之,“博闻多识,练悉朝仪,自是家世相传,并谙江左旧事,缄之青箱,世人谓之‘王氏青箱学’。”[33] 吴郡盐官人顾越,“所居新坡黄冈,世有乡校,由是顾氏多儒学焉。”[34] 儒学传家对士族保持崇高社会地位,具有重要意义。与此同时,以玄学立名,也是弘扬家声的一种手段,如:琅邪王氏本以儒学传家,王祥以孝闻名天下;王衍为中朝名士,唯以玄谈为务;王导善清言,为江左名相。陈郡谢氏,从谢鲲起由儒入玄,成为名士;而谢安更有“风流宰相”[15] 436之称。庐江何氏,本崇尚孝道、精通儒学,何尚之“立宅南郭外,立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颍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王球常云:‘尚之西河之风不坠。’尚之亦云:‘球正始之风尚在。’”[35] 782其子何偃“素好谈玄,注《庄子?逍遥篇》传于时”。[35] 786六朝士族以儒学入仕,以玄谈立名,以儒家学说严格教育子女并兼传道家之言,是一种普遍现象,如:南朝人伏曼容,“少笃学,善《老》、《易》,倜傥好大言”。[16] 1731其子伏暅,“幼传父业,能言玄理”,[16] 1731梁武帝时兼《五经》博士。伏暅子伏挺,“幼敏悟,七岁通《孝经》、《论语》。及长,博学有才思,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16] 1733天监初年,“于宅讲《论语》,听者倾朝。挺三世同时聚徒教授,罕有其比”。[16] 1733南朝会稽山阴人贺瑒,“晋司空贺循之玄孙也。世以儒术显。……祖道力善《三礼》,有盛名,……父损亦传家业”。[36] 1507贺瑒继承家学,“于《礼》尤精,馆中生徒常数百,弟子明经对策至数十人”。[36] 1508贺瑒子贺革,“年二十,始辍耒就父受业”,“遍治《孝经》、《论语》、《毛诗》、《左传》”。[36] 1508贺瑒的侄子贺琛,“幼孤,伯父瑒授其经业,一闻便通义理。……尤精《三礼》……瑒于乡里聚徒教授,四方受业者三千余人”。[36] 1509可见贺氏家传儒学对子女的影响是如何深厚,其在乡里所办私学的规模也相当可观。
其二是在重视艺能教育的同时又重视家学传承。士族人家的艺能教育,据其家学传统,各有所重。书法、绘画、雕塑、音乐、文学、史学、科技、医学等,均是其教学内容,因而产生了不少以艺名家的著名家族,如:琅邪王氏的家学,以书法为主。东晋王导,善行书、草书。在王导影响下,子弟们练书法成风。王导子辈中,有王恬、王洽、王劭、王荟善书法。“书圣”王羲之为王导从子,有子七人,其中“知名者五人”:玄之、凝之、徽之、操之、献之,都在书法方面有所成就。王洽之子王珣、王珉亦善书法。陈郡谢氏,文学传家,俊秀辈出。谢道韫是著名才女。谢灵运、谢朓脁、谢瀹、谢瞻、谢世基、谢晦、谢惠连、谢庄、谢举等,都是著名诗人。有名的谢氏“乌衣之游”,就是谢氏群从兄弟的文学集会。又如:东晋戴逵,擅长雕塑佛像。其子戴颙,继承父业,是南朝刘宋时的著名雕塑家,对铸造铜佛像的技艺有精深的研究。南朝史学名家裴松之,其先世为河东闻喜人,永嘉之乱后移居江南。裴松之注陈寿《三国志》,其子裴駰注司马迁《史记》,曾孙裴子野继承先业而撰《宋略》,被人们称为“史学三裴”。南朝范阳祖氏,三代从事科学研究。祖冲之在数学、历法、机械制造等方面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祖冲之子祖暅之,“少传家业,究极精微,亦有巧思”。祖暅之子祖皓,也“少传家业,善算历”。[37] 医学世家东海徐氏,徐熙好黄、老,懂医术,为海内名医。徐熙子徐秋夫“弥工其术”,而尤长针灸。徐秋夫子徐道度、徐叔向“皆能精其业”。为人“疗疾,无不绝验。”徐道度子徐文伯、徐叔向子徐嗣伯,徐文伯子徐雄“亦传家业,尤工诊察”。[38] 六朝时以医学传家的还有高阳许氏的许道幼、许景、许智藏祖孙三人及其宗人许澄;还有吴兴武康人姚菩提、姚僧垣父子,足见家学对医学的影响。
三、六朝教育格局多样化的深远意义
六朝时期教育格局的多样化,意义是十分深远的。
其一,从中华文化发展的长河来看,六朝是上承秦汉,下启隋唐的重要过渡时期。六朝时期,汉族传统农耕文化,同时受到北方少数民族游牧文化及外来印度佛教文化的严峻挑战。教育格局的多样化,及时应对了这种多元文化的挑战,不仅使六朝文化成为当时的主流文化,而且使中华文化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得以重建。
其二,六朝时期逐步形成的儒、玄、史、文“四学并建”的多样化教育格局,有利于学术思想的百家争鸣。作为封建社会意识形态主流的儒学,在吸收玄学、佛学及各种文化的精华后得到了更新。从陈朝末年陆德明撰《经典释文》,到唐朝贞观年间颜师古、孔颖达定《五经正义》,南学终于成为唐朝经学的主流。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学,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其三,六朝时期的多样化教育格局,有利于宗教、医药、科技、史学、文学、书法、绘画、音乐、舞蹈、雕塑艺术等各类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隋书?经籍志》著录的图书数量与种类,都大大超过了《汉书?艺文志》,就十分有力地反映了六朝时期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程度。
其四,多样化教育格局,有利于人才的培养与选拔。六朝时期,在国家分裂、南北对峙的状态下,官方的教育资源严重不足,私人办学、家庭教育与寺院教育,弥补了教育的投入,培养出了各领风骚的各路英才。从两汉到隋唐,我国古代的选官制度发生了深刻变化,科举制度终于全面取代了察举征辟。这种选才用人的新方法,也萌芽于六朝时期。
今天的中国,正面临着全球化与现代化的严峻挑战。多元的世界文化格局,同样要求我们的教育事业多样化。回顾六朝教育格局的多样化,可以为我们今天开展多种形式的办学,进一步发展教育事业提供借鉴与启示。
(来源:《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2006年1期,人大复印资料K22《魏晋南北朝隋唐史》2006年04期全文转载,编辑:郑伟)
注释:
①据中华书局点校本《晋书》第1914页校勘记[七]引《鲍靓传》云:“靓字太玄,为南海太守。”则此“玄”字上脱“太”字,或双名单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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