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教经胡同曾经是开封犹太人的主要聚居地
开封是中国七大古都之 一,至今已有2700多年的历史 ,先后有七个朝代在这里建都,开封总面积6444平方公里,北依黄河,处于豫东大平原的中心部位。辖开封县、兰考县、杞县、通 许县、尉氏县五县,鼓楼区、顺河回族区、龙亭区、南关区、 郊区五区。总人口460万人。
走进教经胡同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然而暑气依然没有消散。胡同口几个老人在摇扇聊天,不时有自行车摇着铃从身旁穿行而过,推着三轮车叫卖瓜菜的农人从胡同的这头走到另一头。这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北方胡同,一个院子住七八户人家,拥挤甚至有些破旧;这也是夏季里非常普通的一天,人们在门前的摊子上挑个西瓜,给孩子在木盆里洗个澡,熬过这难耐的闷热。我不知道生活是不是就是如此琐细和平常的累积。
然而平凡的后面有着耐人追寻的历史。900年来,教经胡同都是开封犹太人一直居住的地方。为纪念祖先雅各,犹太人宰杀牛羊时要先挑除脚筋,所以他们聚居的地方也被叫做“挑筋胡同”。民国时地方政府以其不雅,便改名为“教经胡同”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朝代的更替,家族的兴衰,从这里走出了一批批的犹太子孙,他们或是读书、或是经商、或是做官、或是闯荡世界寻找别样的生活,留下了本分的、恋念家产的,守着祖屋。如今,娶进嫁出、迁来徙往,胡同里的居民大部分是汉族,只剩下一家开封犹太人的后裔了,听说他们姓赵。街坊邻居们似乎完全清楚我们的来意,我们被指点着走进了教经胡同的21号。
聚居地的最后一家犹太人后裔
77岁的崔淑萍是嫁进犹太后裔家庭的汉族媳妇,她的老伴赵平宇早在10年前便去世了。对这个家庭感兴趣的远远不止我们,老人说当她还是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时,家里就常常有人慕名寻访而来,外地的或是外国的,他们对遗留在中国有千年之久的犹太人的后代充满了好奇。
赵平宇的祖上在清朝时也做过官,后来家道败落,他的爷爷只是个盖房子的泥水匠。赵平宇有幸读了书,解放后进市税务局工作。犹太血统在他的意识里早已经淡薄了很多,因为通婚,他的家族里有一半是汉族人,他的母亲就是汉族女人。宗教活动的消失也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胡同后面曾经盛极一时的犹太会堂在逐渐衰败后被改建成一所医院。他仅仅保留了一些微小的生活习惯:不食猪肉,在某些宗教节日里吃一种不发酵的面饼。祖先信奉的东西与他隔着一条悠长的时间河流。“文革”中,和许多命运相同的人一样,头戴“右派”帽子的他被抄了家,和妻子被赶到河南新正,5个女儿相继下乡插队。那个时候,一切常理的东西都被颠覆了,他们更不敢承认自己是犹太人的后裔。20年的右派身份被平反后,一家人的生活才归于平静。赵平宇重新回到了市税务局,女儿们的工作也有了着落。
其实早在祖先于千年之前驻足栖息时,每一个开封犹太人后裔的命运就与开封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人到老年,对生命的归属有了更多的思量,临去世前,他一直在按照犹太会堂的原址图潜心制作遗址模型。 女儿们一个个搬出了教经胡同,为妻为母,也都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个性独立的崔淑萍留在老屋一个人生活,周末女儿们会回来看看她。已经从工厂退休的二女儿赵雪婷说,父亲从小告诉她们姊妹他们的祖先在宋朝时从遥远的犹太国来,“赵”就是赐给他们的当朝皇帝的姓氏。然而对更多的史实和犹太人的信仰、习俗,她却显出一种陌生。他们这一代人,是被命运冷落的人,青春年少的时候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一生为不高的文化程度所累,最终又因工厂效益不景气提前退休。他们只能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
故去人的照片摆放在靠墙的长案上,默默守望着他的亲人。他们是大卫遗留在中国开封的子孙,然而生活是平等的,没有为难,也没有优待。
走出教经胡同是这个城市喧嚣落定的时分,这里有太多时间留下的遗迹来标志它的古老。
春秋时期郑国国君建筑一座储粮的“仓城”,取意“开拓封疆”,开封便诞生了。此后它为几国的建都之地,北宋的东京时代更是它的鼎盛年华。因为繁荣而胸怀宽广,不同的文明在这里交汇融合,奇迹时有发生。
这是一个民族的一次迁徙经历,因为年代的久远而蒙上了蹊跷的迷雾。追逐生存环境的犹太人在到达中国后竟产生了乡土观念,由经商到入仕,由漂泊到安定,最终融身于汉民族的血脉。他们的后人延续到今天,身体里恐怕只剩下了千分之一的血统,一千年的时间究竟是太久了。
为了撩开历史的迷雾,自那个承载过盛荣又遭遇过灾难的古城归来后,我们拜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的副研究员殷罡先生,他对中国开封犹太人的历史兴趣盎然,也有不菲的研究成果。在他的描述与推测下,千年前一个民族的由来与变迁缓缓地展现出来了。
他们来自何方
商人或许是国家间相互往来最频繁的使者,当唐朝的盛世在世界上声名远扬的时候,头脑灵活的商人就带着他们的珠宝、棉布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奇异的服饰,轮廓突兀的相貌,人们区分不清是波斯人,阿拉伯人或者犹太人,而他们都是交易的能手。商人仅仅是这个国家的过客,最终还要返回自己的家园,一个民族的集体迁徙,背后则有更深刻的缘由。
在中亚的布哈拉地区(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境内)有一支古老的东方犹太社团,他们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布哈拉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和棉麻,犹太人自公元6世纪起就定居在这里,这些没有返回耶路撒冷的“巴比伦之囚”及其后代甚至没有遭受过罗马人的统治。公元8世纪初期,阿拉伯人向东扩张时占领了布哈拉,于是在一个世纪的岁月里,这里充满了动荡与不安。犹太人倔强的天性流露出来了,为了抵制阿拉伯人和突厥人的迫害,他们开始流散迁徙。布哈拉是他们曾经寻找到的一片乐土,现在他们要为生存再次出发。
公元10世纪末期、中国的北宋初年,一个不少于百人的完整的犹太社团从布哈拉取道丝绸之路进入了中原,停留在开封附近。当时的开封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人口超过百万,为生意往来和企图定居的中亚人多到开封百姓见怪不怪的地步。都是高鼻深目、满面胡须,人们难分彼此,犹太人也就被混称为波斯人或阿拉伯人了。宋王室崇尚道教,对外来宗教虽然容纳但也有所防备,况且朝廷的敌人蒙古人和契丹人都来自北部和西部,对同样来自这些地区的外国人,他们只有谨慎地将其安置在首都边缘,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
200年之后,金朝的军队还是攻入了中原,犹太人却不愿随北宋王室南逃。此时的开封几乎成为一座空城,100万的人口只剩下5万,昔日的喧哗一去不返。犹太人就是此时在开封城内得到了永久的安居地,并第一次建立起犹太会堂。然而在现存最早的、于明代篆刻的犹太石碑上,开封犹太人用南宋的年号记录了他们建堂的时间,似乎有意掩盖他们于金代存在过的事实。不难理解,当朱元璋重新恢复了汉人的统治政权后,当年没有南逃的犹太人惟恐自己臣服金人的举动遭受报复。
他们为何消失了
开封是当时中国犹太人的三大聚居地之一,但对比江浙一带的南京、杭州、镇江和西北的陕西、宁夏,它显然是中国犹太社团的中心,犹太人在这里存留时间最长,留下的遗迹也最多。
明代是开封犹太社团人丁兴旺的时代,人数过千,而且多生活富庶。他们精通生意之道,又重视教育。据史书上记载,在开封考取进士的犹太人就有20多位,当地大宗的商业更是少不了他们。然而犹太人被汉民族同化也恰恰发生在这个时候。
在移居开封的几百年来,他们一直严格遵从自己的宗教和生活习俗,守安息日、守禁食、守割礼、禁食猪肉、每日3次到会堂祷告。
元代的犹太人一度高人一等,被蒙古统治者列为第二等色目人,同属于统治阶层,同化现象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汉人重新夺取政权后,颁布了非常严格的法律,胡服、胡语、胡饰一律被禁止;《大明律·蒙古色目人婚姻条例》中更明确规定:蒙古、色目人不许自相嫁娶。犹太人不仅要说汉语、学习汉文化,还要与汉族女子通婚,同化进程的迅速可想而知了。为了适应生存的环境,这些亚当的后人纷纷改取汉族姓氏:“列维”改为“李”,“示巴”改为“石”,“亚当”改为“艾”……其中一名叫俺三(实为锦衣卫特务)的犹太人因为告发明成祖朱棣的弟弟朱橚谋反有功,被赐了以开封为都的宋王室的姓氏——“赵”,联想教经胡同里最后一家犹太人后裔该可以追溯至此吧。
犹太人在中国并没有遭遇到任何歧视。朱元璋在制订新的民族政策时特对开封犹太人下了一道“归我中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的圣旨,也许正是这种平等宽容的环境一点点消融了他们的民族性,再加之社团本身就十分弱小,血统的逐渐淡化使得百年之后从外貌上看,开封犹太人与汉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他们沿用了千年的波斯语也渐渐被淡忘。
从明代开始,朝廷采取了闭关锁国的政策,封闭了西北边疆和海路,中国的百姓与世界隔绝了,开封犹太人也失去了与西亚、北非聚居地的联系。1850年,开封犹太社团的最后一个拉比(犹太教的职业神职人员)去世,却没有人能来接替。以往每个拉比要带几个学生,一个拉比死了由他的儿子继任,这是犹太人的传统。但随着拉比知识的逐步萎缩,年轻人的心已不再被信仰所吸引。犹太会堂最后一次被洪水毁坏后便无人重修了,一次完整的祷告都无法组织进行,开封犹太社团真正地消亡在浩瀚的历史岁月里。那些身体里有着微弱的犹太血统、仍住在开封的人们,他们的祖先的确是古老的来自中亚的犹太民族,而延续到他们仅仅只能称作是中国古代犹太人的后裔了。
谁发现了他们
开封犹太人一直以来只知道自己是以色列人,而不知“犹太”的称呼。
17世纪初,一个名叫艾田的开封犹太人赴京参加进士会考。他慕名拜访了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两人深谈之后利玛窦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个认识希伯来文的男子竟是古犹太教的信徒。后来利玛窦几次派人去开封实地调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以为中国犹太人远离聚居地,和异教族的迫害,希冀从他们手中发现更古老的《圣经》版本,但他失望了。开封犹太人还在等待救世主弥赛亚,而利玛窦却向他们宣告耶稣已经降临,宗教间的隔阂也隔开了人心,但不管怎样这是利玛窦在中国的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
中国古代犹太人是幸运的,当他们的同胞被一次次驱赶屠杀时,他们在东方繁衍生息。犹太男子遭屠杀后,女人被抢掠替别的民族生儿育女,犹太人只有依靠母系延续自己的民族,直至今日,而开封的犹太人却一直保留着初始的以父亲维系血统的习惯。
今天的开封犹太人后裔与汉族已融二为一,而汉族本身在历史的进程中也不断地吸纳外来民族,难寻纯粹。也许人类最高的境界就是心灵上的无种族与无贫富的差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