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系郑州师专中原文化研究所所长
关于尧舜禹政权更替的方式,自春秋起就一直存在着禅让与非禅让之争。那么尧舜禹联盟的实质是什么?其政权更替的方式是禅让还是逼让?本文拟根据自己掌握的有限文献记载,谈一些自己多年来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意见,以求正于方家。
一、尧舜联盟的变质
在中华民族史前时期的历史上,具有一定规模的、属于酋帮部落的联合体出现很早,不同的部落联合体之间,围绕着生存地盘及领导权的争夺,不断爆发战争。如黄帝与炎帝阪泉之战、炎帝与蚩尤诼鹿之战、黄帝与蚩尤中翼之战都说明了这种情况。关于天下共主地位的取得,更是靠武力获得,而并非后世所誉美的禅让。实际上,政权更替不可能存在禅让。
(一)尧选定舜作继位人
尧在政权交接上是颇费心思的,他曾多次以接班人问题咨询臣下。《尚书·尧典》记载:“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嚣讼,可乎?'”尧为选拔接班人咨询身边重臣,大臣放齐首先发言,推荐尧的儿子丹朱。尧虽先指出丹朱“嚣讼”的缺点,但一个“可乎?”表明他已属意于丹朱,希望在坐的诸臣都能响应放齐意见,推荐丹朱。可是四岳却直言推荐共工和鲧。对于四岳的意见,尧驳斥的很干脆,态度很坚决,毫无商量余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 “吁,弗哉!方命圮族。”对此《史记》也有大体相同的记载。《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尧在选接班人时广泛征求意见,问谁可以继承嗣位?尧臣放齐说:你的儿子丹朱可以继位。尧说:丹朱不讲忠信,无道义之心,又好争颂,不可用。尧臣驩兜说: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尧说:共工善为言语,用意邪僻,似于恭敬,实际罪恶滔天,不可用。由尧对其子丹朱和共工及鲧的批评语气上不难看出尧的真实心态,一个“可乎?说明一方面尧在试探大臣对丹朱支持的心态,另一方面也是有意暗示大臣自己已有意于丹朱,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可是想不到除了放齐推荐之外,竟无一人附和放齐支持丹朱。这使尧感到很为难也很失望。关于定谁为继位人的问题只好暂且作罢。随着时间的推移,尧的年龄越来越大,感到实在没有办法改变四岳对丹朱的敌对情绪,使之支持丹朱继位,不得不日渐放弃立丹朱为帝位继承人的打算。
围绕着立谁为继位人问题,尧应该说是费了不少心思,为丹朱的继位也作了不少努力,但最终碍于四岳的实力和不能通融只得放弃立子以嗣的打算,但可以看得出尧对四岳的坚执不能通融深为不满,最后赌气提出要让位于四岳。《尚书·尧典》:“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四岳大概深知尧的用意,所以托词德薄,不敢践帝位。尧没有办法,只好提出“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不论是贵戚,还是疏远的隐匿者都可以推荐。同时尧还还亲自寻高人于民间。如《吕氏春秋·求人》说:“昔者尧朝许由于沛泽之中,曰:‘十日出而焦火不息,不亦劳乎!夫子为天子而天下已定矣,请属天下于夫子。'许由辞曰:‘为天下之不治与?而既已治矣。自为与 ?啁噍巢于林,不过一枝;偃鼠饮于河,不过满腹。归已君乎!恶用天下。遂至箕山之下,颍水之阳,耕而食,终身无经天下之色。”《庄子·让王篇》也说:“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始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列子·杨朱篇》中说:“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祈百年。”究竟尧让天下是伪是真不得确知,但他从隐匿人中找继位者,可以说是有记载的。但是都没有成功。后来还是听了四岳等人的推荐:“有矜在民间,曰虞舜”,能孝顺父母,和睦兄弟。尧同意试一试,《五帝本纪》说:“于是尧妻之二女。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如妇礼。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从。乃徧入百官,百官时序。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客皆敬。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女登帝位。”尧对舜是经过多方考验、观察后,才决定舜为自己的继承人的。
有关舜的生平事迹史书记载比较多,《孟子·离娄上》:“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 《史记·五帝本纪》:“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摈,作什器于寿丘,就食于负夏。”根据文献记载,舜属于有虞氏,家境寒微,曾经在历山种过地,在雷泽打过鱼,在黄河边上作过陶器,在寿丘作过生意。历经诸业,甘苦备尝。不仅有德,而且很孝,后被推荐又经多方考验,最终作了尧的继位人。
(二)首领职位的争夺
尧经反复考验决定选舜为接班人,但是遭到联盟集团一些人的强烈反对。《吕氏春秋·行论》记载:“尧以让舜,鲧为诸侯,怒于尧曰:‘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地之道者为三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 !'以尧为失论,欲得三公。怒(甚)(其)猛兽,欲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召之不来,仿佯于野以患帝。舜于是殛之于羽山,副之以吴刀。”《论衡·率性篇》中亦有类似的记载。舜在四岳的竭力推荐下,得以进入最高领导层,获得参政机会。舜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孟子·万章上》说:“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他善于体会圣心,审时度势,屈己以仰人,深得尧的信任。于是“尧妻之二女,使九男事之。”(《史记·五帝本纪》)舜不仅深得尧的信任,而且巧于拉帮结派,向尧推荐八恺、八元,以结死党,为自己登上最高权利宝座铺平道路。
最早发现舜的野心而又最看不起舜的应该是鲧。《山海经》云:“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鲧是黄帝的嫡系后裔,与尧是同宗,当尧询问接班人时,四岳就曾推荐过鲧。鲧不仅是尧的同宗而且在当时已经有较大的势力和显明的地位。鲧性情刚直,加上高贵的身世和显耀的地位,对出身卑微仅靠尧的信宠而身份骤贵的舜甚为看不顺。于是他联结共工公开反对尧任舜为继位人的决策。这也许是后来鲧被假以治水无功而遭殛杀的真正原因所在。关于鲧反对尧传舜的事迹见于《韩非子》。韩非在其著作《外储篇》中说:“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 !' 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谏曰:‘孰以天下而传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诛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敢言无传天下于舜。”或者鲧和共工都想做尧的继承人,也想夺得联邦的首领职位,但均未实现,最后都被诛杀。从以上叙述看,至少说明两点:一是舜的继位,遭到酋邦某些成员的强烈反对,如鲧和共工。二是舜靠武力甚至不惜血腥镇压反对者,最终登上了最高权利宝座。
联邦首领的地位不仅内部争夺激烈,也曾引起外界的不满。如《博物志》卷二说:“昔唐尧是以天下让于虞,三苗之民非之,帝杀有苗之民,叛浮南海,为三苗国。”可见当时联邦首领地位在人们心目中的重视程度。古代学者有人把尧舜时代誉为禅让制,好像都是民主选举,和平禅让,现在看来并是那么理想。许由、善卷不接受禅让,也许他们的实力不强,控制不住争权夺利的大局势,故而推辞,或许是淡泊名利。《列子》里竟说尧是伪以天下让许由,又落个好名声,也不失天下。从许多史书看,尧舜时期天下不是平平稳稳就能够得到的,而大多是经过武力夺取的。就是尧的首领地位也同样不是轻易得到的,也是靠征战取得的。《淮南子·本经训》说:“逮尧之时……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稀、脩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 (南方泽名),杀九婴于凶水之上(北狄之地),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东方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脩蛇于洞庭,禽(擒)封稀于桑林(洞庭南方泽,桑林汤所祷早处),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吕氏春秋·召类》亦记载:“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可见,自古“欲臣诸侯,非兵不可”。(《战国策·苏秦传》)臣诸侯便是居天子位,天子的含义属于联盟首领的意思。从黄帝到尧可以说天子职位的获得,很少有不是靠武力夺取来的。靠流血牺牲夺来的天子宝座,怎么会甘心情愿让给别人?即便是儿子、女婿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那么尧到底是真的要把天子位置禅让给舜,还是舜积势成,尧不得已而为之呢?我还是赞同韩非的意见,是 “舜逼尧”(《韩非子·说疑》)而得天下。舜的上台是藉己之实力把尧逼下台的,并非后世所誉美的“禅让”。古本《竹书纪年》说:“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又说“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之不与父相见。”“舜篡尧位,立丹朱城,俄又夺之。”孟子也说:“舜居尧之宫,辟尧之子,是篡也,非天欲也。” (《孟子·万章》上)。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舜为争夺最高统治地位与当年力排众议赏识重用并妻之二女的恩人尧断情绝义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吗?荀子更尖锐批评那些主“禅让”之说是“浅者之谈,陋者之说”。在《荀子·正论篇》中明确记载荀子这一观点。他说:“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禅)让是不然。天子者,势位之尊,无敌于天下。夫有谁欲让也……诸侯有老,天子无老。有擅(禅)国无擅(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尧舜擅(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谈,陋者之说也,不知逆顺之理。大小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从以上这几段话可以看出,尧舜政权更替决不是和平禅让,而是舜采用宫廷政变的办法,先把尧囚禁起来,逼他让位下台,甚至连尧的儿子也不准相见,也不给他城邑。尧作盟主是打下来的,舜作盟主显然是夺取的,后来禹作盟主也同样如此。尧舜禹担任联盟首领,或称联邦首领,他们改变了部落联盟议事会真正民主的性质,有的表面上好像民主,实际上是独断专行,符合自己的想法就同意,不符合自己的意图,一个人就把大家的意图推翻,如果有人敢于反对自己,就大动干戈进行杀戮,或把他驱逐出中原地区。尧舜时的共工、欢兜、三苗、鲧等诸侯,认为是不顺从者,于是舜征得尧的同意,“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欢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辠而天下咸服。”(《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孔安国云:“殛、窜、放、流皆诛也。” 殛、窜、放、流,即是诛杀,何以又变北狄、南蛮、东夷呢?不就是将其赶出中原,永绝入主中原之患吗?可见政权的更替都是充满血雨腥风的,根本说不上什么禅让。禅让只是愚人的幌子。
(三)禅让是愚民之说
尧舜时期的议会民主是愚民的空招牌,绝不可信。《墨子·饰邪》中曾记载:“昔者,舜使吏决鸿水,先令有功,而舜杀之;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山,防风氏之君后至,而禹斩之。以此观之,先令者杀,后令者斩,则古者先贵如令矣。”你看舜、禹是多么不讲理,都是诸侯首领,而舜、禹是下令者,因为“先令”或“后令”便杀起人来了,而且杀的还是诸侯首领。这样的社会的确不是原始社会部落联盟,舜、禹也不是一般的联盟的首领,已经蜕变为阶级社会国王的前身了。尧在位七十六年,《竹书纪年》说:“司空伐曹、魏之戎,克之。”笺按引韦昭曰:“曹,祝融之后。”引詹桓伯曰:“魏,西土也。”又引《春秋》曰:“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以行其教。”帝舜三十五年,“命夏后征有苗。”由于尧舜时对外不断征伐不顺从者,使不少诸侯惧怕而都来朝贡,如《竹书纪年》说:“渠搜氏来宾”,“僬侥氏来朝贡没羽。”“西王母来朝,献白环玉玦”,“息慎氏来朝,贡弓矢,”命夏后氏征有苗之后,“有苗氏来朝”,“玄都氏来朝,贡宝玉。”这就是尧舜外用甲兵的结果,“天下咸服。”
尧舜加强内部统治,发挥了黄帝的“内行刀锯”的手段。前边曾谈到惩罚诛杀了共工、鲧、驩兜、三苗等之后,对内部也进行了整顿,如《五帝本纪》说:“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混沌。少暤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檮杌,此三族世忧之。至于尧,尧未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天下恶之,比之三凶。舜宾四门,乃流四凶族,迁于四裔,以御魑魅,于是四门辟,言毋凶人也。”以上提到的混沌、穷奇、檮杌、饕餮四位诸侯,由于言行乖异,被尧舜称为凶族,为了政局的稳定,舜“乃流四凶族,迁于四裔。”由此可见,尧舜时期的议会民主不过是愚民的空招牌,政权的更替都是籍自身实力和凭借武力夺取的,说不上什么禅让。
从尧舜到禹政权更替情况看,政权更替是部族首领地位的变更,并不是个人之间的权利转移。比如文献记载,鲧被诛杀至少有三次:第一次因为治水失败,被杀之羽渊,第二次因反对舜继尧位,又诛于羽山,这次与共工、欢兜同时,又第三次被诛杀于羽山。一个人死一次就完了,怎么被杀死了三次,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本人推测“崇伯鲧”可能就是部族的世袭封号,并不是指一个人。再如,《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政……尧辟位凡二十八年,百姓悲哀,如丧父母。三年四方莫举乐,以思尧。”又晋·皇甫谧《帝王世纪》:“尧以甲申岁生,甲辰即帝位,甲午征舜,甲寅舜代行天子事,辛已崩,年百,在位九十八年。”又《汉书·律历志下》:“帝尧陶唐氏,……,年十五而佐帝挚,受封于唐,为诸侯,……故二十而登帝位于平阳。”由以上几段引文看,尧“二十而登帝位”,“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又“辟位凡二十八年”,“年百”,“在位九十八年。”尧不只活百岁,而是一百三十八岁,在位九十八年,前七十年执政,后二十八年由舜代政,尧仍为天子。如此执掌天下近百年,这在当时生存条件、医疗保健都极其低下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是指尧所从属的唐氏部族。
二、舜禹禅让的实质——强势威逼
(一)舜禅禹是强势所逼
舜继位之后,由于能够勤政爱民,躬行政事,重用人才,大兴水利,发展教育,部落联合体的规模较尧时有了更大的发展。“禹、皋陶、契、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皆被举用,人才济济,政绩卓著。舜也因此而获得了广大先进部族的拥戴,成为继尧之后的又一个部落联合体的贤明领袖,与尧并列被后世尊称为圣人。
虽然史书没有见记载舜为其子继位刻意努力,但史书却记载舜年老之后,也仿效尧的做法,遍访天下贤人欲传位于贤。据《庄子·让王》说,舜先后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善卷、石户之农、北人无择,子州支伯推病不就,善卷逃入深山,石户之农“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北人无择“因自投清冷之渊”。舜在帝位的继承上显然也费了不少周折,最后可能也是极不情愿地把处理政事的权利转交给禹。
在尧舜联邦制王朝的基础上,大禹通过治水树立了崇高的威信,且在征战中牢牢掌握了兵权,以至会盟时执玉帛者万国。又定贡赋、颁夏时于邦国、明赏罚、制刑法、广交诸侯、招揽人才,为王朝的建立铺平了道路。继承帝舜的位置非禹莫属。舜迫于禹势已成不得已授禹以政,但他同禹之间的矛盾斗争却是时常发生,而且多数时候还很激烈。这方面史书多有记载。如《尚书·舜典》记载:“舜曰: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这不摆着舜是强禹所难硬逼着禹上任,而且舜与其臣四岳等人上下呼应逼使禹从事他父亲鲧所未能完成的艰巨的治水工程。如果禹治水不成,也好象当年鲧治水无功以殛鲧一样治禹不效之罪;即便禹治水成功也将耗尽心血,未老先衰,无力再与其子商君争夺势位权利。在禹任命问题上可以说舜是费了大心机的。且看禹接受任命后,“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致效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稽。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史记·五帝本纪》)虽然经过 “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钟水丰物,封崇九山,决汩九川,陂障九泽,丰殖九薮,汩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故天无伏阴,地无散阳,水无沈气,火无灾燀,神无间行,民无淫心,时无逆数,物无害生。帅象禹之功,度之于轨仪,莫非嘉绩,克厌帝心,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谓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 (《国语·周语下》)最终制服大水,取得辉煌业绩,然禹并未因此得到舜的信任,相反,只能是功高震主,使舜更生嫉恨,必欲灭之而后快。试看文献记载:禹父鲧曾“始布土,均定九州”。《尚书·虞书》)“禹治水成功,因定九州贡赋”。舜却以冀、青地广为由,硬行将九州改为十二州。(清吴乘权〈《纲鉴易知录》中华书局, 1981年第三版第16、15、21页〉。禹即位后“铸九鼎,象九州”,(《史记·五帝本纪第一》)又坚决的将十二州改为九州。当禹治水成功,有了较大影响时,欲取兵权伐三苗,舜以禹无德非道而加以制止,禹没有因帝舜反对而停止行动,强行出兵,结果劳而无功。禹伐三苗无功而反的真实原因已不可考,但凭心推测这可能与舜居后方多方牵制,尤其在兵员和后勤供应上不予支持大有关系。舜禹之间积怨甚深,甚至可说是不共戴天。这一方面自然与禹父被舜殛杀有关,但更重要的是禹的势力发展已严重威胁的舜的统治地位,尤其是严重威胁到舜千秋大业由谁来继承的问题,舜当年忍辱负重,费尽心机,几经血战得来的帝位,怎么能甘心传位于自己的仇人呢?即使舜再有德,如果能够地话,他不仅不会传位于禹,甚至会想尽一切办法铲除禹。
对舜这种心思禹应该是很清楚的。所以,随着禹治水成功,社会声望越来越高的情况下,舜禹之间的斗争由原来的幕后转到了台前。当皋陶把天下治理功归于天命舜时,他公开予以反驳,他认为当时“洪水滔天,浩浩怀水襄陵,下民皆服于水。予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行山刊木。与益于众庶稻鲜食,以决九川致四海”,“与稷子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补不足,徙居,众民乃定,万国为治。”(《史记·夏本纪》)天下得以大治非天命,而是自己带领益、稷治理洪水,发展生产的结果。这不仅仅是否定了天命,而且连舜的功劳也给否定了。甚至大禹还当着群臣的面,毫不客气的教训起舜来了。他说“於!帝!慎乃在位,安尔止。辅德,天下大应。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重命用休。” 禹的真实意思是,帝舜不够资格继续执政,而应当清心寡欲,等待上帝重新受命。这不是公开逼帝舜下台吗?所以帝舜不得不“荐禹于天为嗣”,帝表示:“惟汝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惟汝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钦哉!慎有乃位。……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在。” (《史记·夏本纪》)这不是逼宫是什么?韩非则直接说舜晚年死于苍梧,是“禹逼舜”,禹“威足以临天下,利足以盖世,天下从之。” (《韩非子·说疑篇》)这里,韩非说得很清楚,舜非让禹,是禹逼舜让位的。舜鉴于禹势已成,天下皆属意焉,即便一百个不甘心,也只有让位了,因为逼宫之势已成,由不得自己了。这便是舜禹所谓禅让的实质了。
(二)禹的伪让启的实取
禹得舜位为帝后,继续推行舜的政策,将天下治理的更为富庶,农业、牧业、渔猎业、制造业、水利工程等都较尧舜时有更大发展,人民安居乐业,有了更广阔的生存空间。禹晚年虽表面上也仿效舜继尧位时的办法,谦让于舜子商均,但实际上为其子启继位作了很多铺路工作。《史记·夏本纪》说:“帝舜荐禹于天,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由于禹的威信和权势足以震慑诸侯,商均在诸侯心目中没有多重的地位,顺理成章的都拥戴大禹而弃商均。这是司马迁的认识。但是还有另一种说法,如《韩非子·说疑》中则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察四王之情,贪得之意也;度其行,暴乱之兵也。然四王自广措也,而天下称大焉;自显名也,天下称明焉。则威足以临天下,利足以盖世,天下从之。”这一段话把舜、禹、商汤、周武王之名并列,其得位的性质都是一样,但是手段有异,汤放桀和武王伐纣都是刀兵相见通过征伐而得到天下,但是舜和禹都是逼其让位,史书上所谓禅让,实际上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禅让,禅让只是愚人的晃子。后代的曹魏代汉、西晋代魏,可以说是尧舜禅让的一面镜子。《史记·夏本纪》说:“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而后举益,任之政。”禹为君主后仍效旧制,推荐皋陶并授以政,结果皋陶先禹而逝,只有把他的后人给以封地了事。之后“举益,任之政。”《夏本纪》说:“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阴)。禹子贤,天下属意焉。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启遂即天子位,是为夏后帝启。”从此中国开始了父传子家天下的王朝。司马迁说得很清楚,“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是说伯益的功绩和权势不大,远远达不到舜禹的声誉;“禹子贤,天下属意焉。”尧子丹朱、舜子商均与禹子启不能相比,主要是由继任者的权势所决定。《战国策·燕策》亦云:“禹授益,而以启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益也。启与交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史记·燕召公世家》亦云:“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于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已而实令启自取之。”可见,禹之授益是名授益而实传启。前文已说道舜受禅的真相,舜把尧囚起来逼着让位,甚至不让其父子相见,舜掌权后给了丹朱封地,之后又把封地夺回,派后稷把丹未驱逐到丹水。为了掌权尧舜两个宗族斗争是很激烈的。
尧舜禹虽同属所谓的禅让,但各自的势不同。禹虽仿效舜让位于伯益,但尧子丹朱和舜子商均都因势弱无法与舜禹相抗衡,而伯益也无法与禹子启相抗衡。伯益虽受禹禅让,但伯益宗族的权力和影响,没有办法与舜、禹受禅时相比,他没有力量逼禹让位,特别是他“辟居箕山之阳 (阴)”是一个大的战略失策,这个地方从鲧、禹到启时,一直是夏宗族的根据地,不是伯益的势力范围,或许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夏启受到诸侯的拥戴,大享诸侯于钧台(其地望在河南禹州市),而伯益“辟居箕山之阳(阴)”也正在这里。伯益虽然无权无势但心里并不甘心,对启的执政进行干涉,古本《竹书纪年》说:“益干启位,启杀之。”禅让,是氏族部落通过选举更换酋长传统的继续,在尧舜时期已经是只保留了一个“禅让”的外壳,其实已经开始变质了。在禹执政之后,私有观念已经扩大到整个社会,发展为家天下的国家,多数诸侯及臣民都能够接受这一现实,所以启继承禹的王位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伯益反对被启杀之。之后,有扈氏不服,“启乃召集六军进行征伐,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服。” (《史记·夏本纪》)从此中国第一个世袭王国——夏王朝在中原这块舞台上统治了四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