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宪先生新近撰文倡议将非文字的图像学资料作为“二重证据”“三重证据”说之后的“第四重证据”,指出了图像学资料在人文学科研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图像提供的视觉符号以具体的画面、形象、造型来象征意义,这可以弥补文字资料的缺憾,具有超越文字的视觉说服力。(叶文见《文学评论》2006年5期172—179页)叶先生所提的图像资料中当然包括汉代画像石资料。近年来,对汉画像石的研究愈加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曹道衡、刘跃进二先生编著的《先秦两汉文学史料学》中就特辟专节对汉画像石在文学研究上的意义加以介绍,虽言之不详,但已见出学界对运用汉画像石资料研究古代文化、文学的清醒认识。我认为在甫兴的汉画研究中,李立教授的《汉墓神画研究—神话与神话艺术精神的考察与分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是一部重要的著作。尽管作者只就汉画中神祇崇拜、神仙信仰和神话传说为研究对象,但其中体现的学术观念与研究方法则不限于此。
作者将汉画中以神话、仙话、传说故事和鬼神崇拜为内容的作品称之为“汉墓神画”,在40多页的前言中,作者对汉墓神画研究的意义,神话学价值以及汉画研究中存在的理论问题进行了宏观的把握,其中在具体研究实践中得出的体会及思考对汉画研究无疑具有参照意义。
对于这一研究课题的关键问题——汉墓神画与古代传统神话传说的关系问题,作者有非常明确的理论认识。汉墓神画是表现和再现两汉时期神话传说、神仙信仰和神祇崇拜的艺术形式,而两汉时期的神话与其前的原始神话肯定存在密切联系,所以这继承的一面是必然的。但是汉墓神画是汉人精神的反映,它与汉代世俗社会生活相适应,它以“构图”的方式表现“神话”,其中汉人的创造与新变必然存在。故而仅以传统神话为“基准”去考证研究将会抹杀汉墓神画所体现的独特艺术精神。如文中论及汉墓神画“雷神鼓车图”时,将《山海经·海内东经》《淮南子·墜形训》中“雷神”,《山海经·大荒东经》中“雷兽”以及王充《论衡·雷虚篇》中雷神形象与汉墓神画中雷神形象结合考察,指出其中一脉相承的“神话基因”。但作者没有停留于此阶段认识,而更进一步指出受阴阳五行思想与传统英雄崇拜思维影响,汉画中雷神被赋予了创造生命的新的神性内涵以及刚健勇武的情感体认。作者将传统神话传说与汉墓神画结合研究并进一步揭示其独特神话艺术精神,这很好地实践了他的理论认识。
此书运用了颇为丰富的汉画像石资料,在解析某一问题时,用不同地域的汉画像资料加以佐证,使得出的结论具有可信的普遍性特点。同时又将得出的认识与传统文献相印证,使结论更为圆满。在处理丰富繁杂的画像资料与文献材料时见出了作者的匠心。如在论及汉墓神画西王母形象的“鸟化”演变时,作者首先对神画翼状西王母形象体现的神话艺术风采加以研究,使读者获得明确认识。然后对西王母形象的“鸟化”演变过程中的符号重组详加分析,在此基础上揭示“鸟化”演变中体现汉人精神的艺术创新。之后作者对传世文献如《山海经》《穆天子传》《易林》《大人赋》《甘泉赋》等中涉及西王母的文字详加推释,梳理出西王母神话和神话中西王母形象“仙化”演变情况,并发掘其中能够支持汉墓神画西王母形象“鸟化”演变的根据,最终使这一问题得以圆满地解决。作者行文论述层次井然,材料虽繁杂但毫无纷乱之感。这种将图像提供的视觉资料与存世文献材料结合印证,互相发明的学术研究方法,也使研究更加深化。
另外,作者在研究汉墓神画与神话时,不满足于描述性的说明问题,而是努力发掘神画与神话演变背后的汉人精神世界。在整部著作中,作者始终贯彻这一研究理念,对所论及的汉墓神画形象体现的精神都加以探究。如在论及“双鸟”形象的艺术造型时,明确指出了这一形象在原始图腾崇拜内核之上衍生出的适于汉代世俗社会生活的企盼生命再生与生命吉祥的汉人世俗精神。
《汉墓神画研究——神话与神话艺术精神的考察与分析》一书使我们看到了传统神话传说因素在汉墓神画中的丰富呈现,它推进了神话学的研究,拓宽了我们的学术研究视野。但是从神话角度对汉画进行研究仅是汉画与古代文化、文学结合研究之一角,正如作者在前言提出的汉墓神画研究需正视的如汉墓神画的地域性,汉墓神画的叙事方式和叙事特点,汉墓神画与两汉神仙信仰、神仙崇拜等等理论问题,已经表明汉墓神画的研究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如从地域文化角度,从作者列举的“雷神鼓车”形象,结合李炳海先生的《部族文化与先秦文学》中对东夷文化内涵的重要发现进行的研究就颇有意义。
作为汉画研究甫兴之时的一部著作,《汉墓神画研究——神话与神话艺术精神的考察与分析》无论从学理分析上还是将汉画作为文化文本解读并与传统文献阐释互证的学术研究方法上都能为汉画的相关问题研究提供重要借鉴,相信这部著作的学术价值随着汉画研究的深入会有更大的凸显。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