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克昌教授等积十余年之力撰写的《全汉赋评注》终于出版了,这是一件十分值得庆贺的事情。该书凡1016千字,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特色。
一、开创性。古代注释汉赋作品数量最多、质量最高者,应是唐代李善的《文选注》,共注及汉赋15家,凡29篇(其中《天子游猎赋》、《两都赋》、《二京赋》各析为两篇)。明清时期的汉赋注释有零星突破,但在总体成就上不及李善。新时期出版了数种《文选》译注本,而其他20余种历代或断代辞赋选,所注汉赋篇目也大致没有超出《文选》的范围。注汉赋最多者是曲德来等先生编写的《历代赋广选新注集评》(辽宁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该书选注汉赋39家,凡73篇(包括建安赋2家,6篇),这与汉赋的总数相比仍有很大距离。虽然也出现了5种赋家别集校注本,但大量的汉赋作品依然无人问津。我们无意指擿当代学人不够勤奋或对汉赋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因为人所共知,汉赋的艰深晦涩将会使注释者步履维艰,非有深厚的国学功底与无私的献身精神而不敢动手。龚克昌先生却不怕困难,敢啃硬骨头,他凭借着自己扎实的学术功底、研究汉赋30余年的丰富经验以及对汉代文化的极大热情,与弟子们一道开始了这项史无前例、辟荆拓莽的工作。经过十余个寒暑的辛勤耕耘,终于完成了这部100余万字的巨著。该书共评注汉赋70余家,195篇(不含建安赋),不仅将前人未曾注及或不屑一顾的小赋、残赋、残句全部纳入注释的范畴,而且还注意搜集最新资料,将尹湾汉墓出土的《神乌赋》也收入书中并详加注评;至于仅存篇目的赋作,也略加介绍,以供参考,因而收录作品之“全”是前所未有的。该书是自古以来第一部也是目前惟一的一部将现存所有汉赋进行评注的著作,其开创性是不言而喻的。
二、资料性。在《全汉赋评注》中,每篇赋分为作者小传、正文、说明、注释、辨析五个部分(有些赋作略去作者小传与辨析两部分)。“作者小传”简介作者的一生行事、思想倾向与主要著作,是我们理解赋作的前提;“说明”交代正文出处,赋篇的创作原委、思想内容、艺术特色以及文学史地位等,其中颇多中肯、精当的见解,有助于读者正确、深刻地理解与评价作品;“注释”简要明晰,周备通达,不作繁琐考辨,但有时进行必要的征引;“辨析”则对于围绕该赋的有争议的问题提出个人看法,发蒙解惑,创见颇多,是著者多年研究的结晶。显然,《全汉赋评注》为我们解读汉赋作品提供了全面的、可靠的而又十分有用的资料,它既便于一般读者阅读欣赏,又具有很强的学术性与资料性。
在当代研究汉赋的队伍中,龚克昌先生是治汉赋时间最长(始于1961年)、贡献最大、影响最广的学者之一,堪称是汉赋研究的权威。但由于大多数汉赋是第一次注解,没有任何现成资料可资依傍,著者只有遍稽群籍,独立思索,自下论断;加之汉赋中奇字僻字很多,残断错讹严重,注释、串通的难度实非一般典籍所可比拟。但龚先生是一位治学极为严谨的学者,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词句。有时为了准确注释一个词,查阅资料竟达数小时甚至数日之久。龚先生和他的弟子们绝不盲从任何译注本或点校本,而是查阅原始出处,认真誊录,谨慎作注,旨在为学术界提供最可信的研究资料。例如刘向《雅琴赋》,严可均《全汉文》从《文选注》和《初学记》中钩稽出7句赋文,而错误多达5处(《全汉赋》亦然)。龚先生经过细心核查,纠正了这些错误。《全汉赋评注》反映了著者一丝不苟、严谨务实的治学态度,值得古籍整理者借鉴。
三、学术性。《全汉赋评注》融铸了龚先生30余年的科研成果与心得体会并又有新的发展和完善,使得这部雅俗共赏的评注本具有很强的学术性与前沿性。对于较为著名的汉代赋家赋作,该书较多地吸收了龚先生《汉赋研究》中的有关论述。例如司马相如的“作家小传”,历述相如一生行事,实际上是一篇简明的司马相如年谱;而在《天子游猎赋》的“辨析”中,则又集中讨论了两个问题:一是《文选》所载《子虚》《上林》二赋本为一篇,应题为《天子游猎赋》,二是司马相如的生年应在前172年左右。(前汉分册第121~122页,163~165页)这些观点著者在《汉赋研究》中有极为详尽的考论,此处仅仅是撮其指要而已,但语言更为凝练、准确。又如在孔臧《谏格虎赋》的“辨析”中,龚先生指出,《谏格虎赋》的人物名称、赋篇结构、使用语言与思想内容等方面都与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赋》极为相似,而前者简略,后者繁富,前者很可能是先出的。接着龚先生又经过缜密推算,发现孔臧生年早于相如一二十年,创作活动也比相如早得多。相如赋是后出的,他借鉴了孔臧赋的格局与模式并加以扩展铺张,成为汉赋的奠基者。但孔臧的赋是首创的,其功不可没。(前汉分册第107~109页)这样,龚先生经过深入研究,不仅肯定了孔臧在赋史上的地位,也纠正了学术界一贯将孔臧置于司马相如之后的错误。
对于那些不太知名的小赋甚或是残赋,龚先生也往往把它放在汉赋发展乃至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考察它的历史地位及对文学史所作的独特贡献。如对于刘胜的《文木赋》,龚先生在“辨析”中指出:“用一篇文字来描写一草一木,并非自刘胜始,屈原有《橘颂》,枚乘有《柳赋》,《七发》中还写过梧桐,等等。但屈、枚的辞赋主要表现描写对象的精神面貌和外部环境,象刘胜这样对文木的纹理作如此生动、细致、形象的刻划,在此之前的文学中是难得一见的。出现在《文木赋》中的这种笔墨,与刘胜的生活环境有关,与赋体文学的特征有关,与文学发展的进程也不无关系。其后,文学中精雕细刻的笔墨渐多,花草树木也渐渐成为辞赋的描写对象。” (前汉分册第223页)又如在蔡邕《笔赋》的“辨析”中,龚先生说:“蔡邕是东汉后期著名的书法家,他创造了飞白书。……《笔赋》是继崔瑗《草书势》和赵壹《非草书》之后,现存最早的有关描绘书法艺术的专文,也是最早进入书法艺术的赋篇。” (后汉下第848页)从赋学史与书法学史两个角度来品评蔡邕其人其赋,令人视野大开。龚先生这样从宏观的、整体的、发展的角度来考察每一篇具体作品,做到点面结合、宏观与微观互相参照,三言两语就提示出作品的深刻内涵与文学价值,同时也大大提升了读者的理解层次,使人颇受启发与教益,表现出文学史家深厚的学识与敏锐的目光。如此精采的点评在书中是经常见到的。
龚先生对汉赋的注释也颇见功力。汉赋本身即具有罗列名物、堆砌辞藻的特点,并且其中有不少人名、地名、动物、植物之名不为今人所知,不少词汇已被历史淘汰,这就为注解设置了重重障碍。龚先生不仅成功地解释了每一个词条,而且还常常将释词与挖掘作品内涵、分析赋作艺术结合起来。例如《天子游猎赋》“楚使子虚使于齐”句注云:“子虚,虚构的人物。这是汉赋的一个特点,即虚构几个人物进行对话,从对话中展开作者的创作意图。子,古代对男子的美称。虚,空。” (前汉分册第128页)交代了汉赋常借主客问答来组织赋篇、表达思想的艺术结构。又如班彪《北征赋》的注释旁征博引,详注各种历史典故,有助于读者对该赋主旨的理解。(后汉上第33~41页)
不难看出,龚先生《全汉赋评注》的撰写是在深入研究汉赋的基础上进行的,每一句评论、每一条注释,都凝结着龚先生对汉赋问题的学术思考。据悉,龚先生的另一部80万字的著作《中国辞赋研究》也已由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我们若将两书对读,则不难看出龚先生在评注的基础上从事研究、在研究的指导下进行评注、研究和评注、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治学特色。当然,作为一部褴褛开疆且又卷帙浩繁的著作,《全汉赋评注》也难免有其不尽完善之处。不过,这毕竟是次要的,并不能掩盖该书所取得的成就。
总之,《全汉赋评注》具有鲜明的开创性、资料性和学术性。它既是20世纪汉赋研究的总结,又为21世纪的汉赋研究铺上了一块基石。它的出版是学术界的一桩盛事,必将把新世纪的汉赋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龚克昌教授《全汉赋评注》得到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和山东省古籍整理规划小组的资助。全书凡1016千字,分三册印装,花山文艺出版社2003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