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则
申叔以物之有文类及诗文,探俪文律诗之元起。盖近彦和《文心》之原道也。诚然,万物赋形,归之天韵,及于人文,亦当备焉。余以为,于绎道则可也,而万类殊异,殆不可同语。人心各有偏嗜,发兴不一,则音未必同。申叔之谓“偶类齐音,中邦臻极”者,洵去此惑。盖音之长短,实由天然,偶值齐音,韵节贯达,是律之兆也。故先人留意,细作探发,准约其声,揆剞众字,类而范之,以为凭鉴。
当斯之时,音齐而韵备,意不为音所拘,参差行文,间以俪声,咏之味无极焉!迨及齐、梁,周、沈准字,绳以八病,过犹未及。致诗文严滞,虽音中听,而每犯义。斯弗为述,以待后录。
申叔首段昌明韵文由起,以标其与夷国翰藻之殊,良为该论。彼非夷陋,实以韵不同而已。我华夏之文,俪偶尤贵,异处翻为长处,不当捐弃。故言:“今与外域文学竞长,惟资斯体”。
征以今日,外域异才习我汉文,散句易而韵句尤难,可会其大意,而卒不能味其韵外之韵,味外之味,悉由二族之语习所决。故曰:汉文之韵长,意每含乎韵间;外文之韵浅,意即在字间,无须反复咏之,其义自明矣。吾人习外文易,外人学吾文难。殆合此理。
第二则
既原俪文之始,必追文之祖焉。申叔上则业已明喻形文之道,万物相类,通而可踪。此则,则言文之诂,征以典籍。遂循人文,率赖自然。命物考性,况物拟人,因之矣。
此则由物及心,触类相证,宜乎先人之识物也,其思则以己为本,推及万物,赋之以人情。故诗、骚意远,五言隽邈,风骨尤高,自然旨趣,咸出此心。斯近于西哲之谓“移情”之说乎!
余曰,外域之文虽亦有寓物拟人之法,然所比意浅,指即在目,无有绵邈之味。或通篇喻之,迷离难捉,惟显晦涩,终不馀韵。虽亦心物之交,通而难以趣韵出之。
申叔释文,立足六朝。所谓“非偶词俪语,弗足言文”,标举齐、梁,味重四六。是以申明文之与不文也。降及唐宋,四六有继,而韩、柳、欧、苏之徒,单句参之,风飚流急,始典文坛。文、笔之分,殆无有焉。今申叔独标斯文,与笔力分,是求其味也。考彼当世,外域之文洪涌东南,滥于南北,众皆崇之有加,而独撇国学,以为外夷之有今日皆源于其文,故吾国之学亦当脱盘以为宗。西学靡于江左,中学颓乎南北。非但诗文,连之词曲,咸退避于西潮。众心所及,一偏西海;百代元典,遂作国故。
四六之文,历有宋而终趋末路,明清两季无有推新。文派纷纭,各标殊观,而劣有举四六者。前后七子,公安三袁,茶陵竟陵,潮起云落,无所及骈。康、乾词隆,文崇桐城,散体独尊,延及民国。盖数代之言文者,犹言散体,韵文、四六无加焉。
申叔以切要之言,探源分流,意将申明韵文、四六实文之正宗,理不当弃。故重言其美,非但力排散体囊括天下之势,亦欲于外潮巨浪中遗存典故矣。
“观形容以况物宜,故能光明上下,劈措万类”者,极言四六之妙,武蹈诗、骚之教,不必以六朝贵妍少骨之论而如懵焉。以是申叔虽标骈韵,非独言于句翰,亦不偏于兴寄矣。
(作者单位:广东学通教育文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