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除夕,收到评论家李元洛先生从长沙寄来的两本书,一本是《新编今读唐诗三百首》,另一本是《历代文人爱情诗词曲三百首》。两本书,都是元洛先生编选的新书,使我读兴盎然。春节期间,这两本书成为我案头佳侣。
中国人熟知清人孙洙编选的《唐诗三百首》,这本诗选,这两三百年来成为中国人了解唐诗最重要的途径,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已经成为一句民谚,可见它的巨大影响。孙洙之后,也有很多人编过唐诗选本,但影响无法和孙洙的选本相比。
李元洛的这本新编唐诗选,所选诗作三百三十首,和孙洙选本中的作品无一雷同。他的编选原则是“选名家之名作”、“非名家之佳作”、“从未进入古今任何选本之佳作”。《全唐诗》中有四万八千九百余首诗,孙洙的《唐诗三百首》,只占其中的一百七十分之一。唐诗中,精彩的篇章如星汉浩瀚,无法胜数。孙洙的选本,选的大多是流传很广的佳作,但三百多首诗,只是沧海一粟,难免有遗珠之憾。如称为“鬼才”的天才诗人李贺,在孙洙的选本中竟然一首未选,晚唐大诗人罗隐,也不入孙洙法眼。被闻一多誉为“诗中之诗、顶峰上的顶峰”的张若虚之《春江花月夜》,孙 洙也视而不见。在李元洛的选本中,这些“遗珠”,都被他一一捡入。名家名作中,有李白的《望庐山瀑布》《独坐敬亭山》《哭晁卿衡》,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赠花卿》《戏为六绝句》《饮中八仙歌》《赠李白》,李商隐的《咏史》《晚晴》,刘禹锡的《石头城》,杜牧的《江南春绝句》,这些都是脍炙人口的名诗,而李贺的诗作,入选有八首,其中有他的名作《梦天》和《李凭箜篌引》。《梦天》大胆绮丽的幻想,犹如天马行空的科幻神话,《李凭箜篌引》则是文字对音乐的奇妙想象,都是唐诗中是奇峰突起的佳作。
选名家名作,这是任何一本古诗选本的题中必涵之义,挂一漏万,必定难免。李元洛的选本,和孙洙的选本一样,也会有遗珠之憾。然而一个新选本,除了选遗漏的名家名篇,更可贵的,应是将那些不为人知的佳作介绍给读者。这些佳作的作者,可能是一些被忽略的诗人,也可能是民间的草根作者,甚至没有留下名和姓。这本新编唐诗三百首中,选了好几位女诗人的作品,其中有薛涛的《筹边楼》,鱼玄机的《寄李亿员外》,李冶的《八至》,崔莺莺的《答张生》,湘驿女子的《题玉泉溪》,尽管数量不多,但也给了唐代的女诗人们一个应有的地位。薛涛是中唐最负盛名的女诗人,当年元稹曾以这样的诗句赞美她:“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词客皆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因为是女性,所以历来被忽略。入选的薛涛诗《筹边楼》是一首七绝:“平临云鸟入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如此气势雄健、格调苍凉而又涵义深远的作品,出自一位弱女子笔下,实在难得。李冶的《八至》:“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以浅白的词语,完成奇崛的构思,诗中蕴涵的哲理,至今仍能让读者共鸣。崔莺莺的《答张生》:“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是一首清新优美的爱情诗,少女情怀,却幽雅动人。李元洛的这个选本,把这些女才子郑重地请上了和现代人见面的舞台,而她们被选的诗作,确实耐人寻味,无愧佳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选本中选录的几首无名氏的作品,它们的来源,并非《全唐诗》,而是来自长沙铜官窑的瓷片之上,来自敦煌洞窟中的手抄本。这些诗作,多为唐代的民歌和民谣,曾被研究者称为“唐诗的弃儿”,然而这些“弃儿”,却风姿绰约,生机盎然,以朴素而真挚的风格打动人心。如五绝《君生我未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李元洛在点评中称它:“是一种形式与情调都颇为‘另类’与‘新潮’的民歌”,文字极简,却有丰富的内涵和张力,且有音乐之美。
元洛先生的新编唐诗三百首,编排的方式和体例完全不同于从前的选本,诗目的编排不以诗人的生卒年代和诗的体例为序,而是以诗的题材和内容分辑,全书分为社会、自然、人生和艺术四大篇章,每个篇章又分设不同的栏目,从目录上看,诗的题材和类别一目了然。这本诗选,另一个令读者欣喜的特点是“今读”。书中对每一首入选的唐诗都有深入浅出的解读,而且决非人云亦云,而是元洛先生的独特见解,既有历史的探寻和文学溯源,也有现代人的智慧观照。
元洛先生是诗评家,也是中国古典诗歌传播推广者,他的散文集《唐诗之旅》《宋词之旅》和《元曲之旅行》,是中国古典诗词在当代作家心中激荡起的汹涌美妙的波澜,流传甚广。他的新编今读唐诗三百首,为普及推广中国古典诗词,又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