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位学者的最佳方式,莫过于读他的书。在这个意义上,真的是“书比人长寿”。筹划王瑶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活动时,我提议从王先生众多著作中选一本书,精校精刊,让其更为长久地流传下去。师友们聚会商议,一致推选《中古文学史论》。
除了这书很“经典”,值得苦心经营;还因此书引用大量古籍,每次重排重印,在减少若干错漏的同时,也增加了不少新的讹误。当初只是预感与推测,经过一番认真校勘,发现确实如此——今天北大版的不少错讹,棠棣版并不存在。
此书的版本情况如下:1951年8月,上海棠棣出版社刊行的《中古文学思想——中古文学史论之一》收文五篇,《中古文人生活——中古文学史论之二》收文四篇,《中古文学风貌——中古文学史论之三》收文五篇,这原本就是一书,只是因“时值建国之初,私营出版社顾虑较多,不愿出字数较多之学术著作,故循其所请,一分为三”(参见王瑶《〈中古文学史论〉重版题记》)。1956年9月,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印行《中古文学史论集》,从上述三书中选文八篇,加上《关于曹植》和《关于陶渊明》两篇新作。1982年10月,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刊此书时,又添上了《读书笔记十则》。大陆之外,则有香港中流出版社于1973年分别重印棠棣三书;1975年,台湾长安出版社又将三书合成《中古文学史论》行世。至于石川忠久、松冈荣志所译之《中国の文人:“竹林の七賢”とその時代》,收文四篇,由东京大修馆书店1991年出版。
1986年1月,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简体横排本《中古文学史论》,棠棣三书终于在作者的授权下合璧,且做了认真校订。王瑶先生在该书《重版题记》中称:“此次重版,虽经作者就全书重行校读一遍,并有所补正,但总的来说,它仍然是一部旧作”;“在付印过程中,又蒙钱理群、陆彬良二同志协助核校,多所匡正,并此志谢”。作者本人对此版本非常重视,也比较满意。日后北大1998年版、2008年版虽改变了版式,也修订了若干错误,但大致仍属于1986年版系列。
王瑶先生去世后,众弟子与友人同心合力,先后刊行了七卷本的《王瑶文集》(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5年)和八卷本的《王瑶全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其中第一卷均收入了《中古文学史论》。《编辑说明》称:“1986年1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中古文学史论》,将棠棣版三册合为一书,并作了认真校订。此次刊行,采用最能体现作者原初意图、讹误较少的北大版《中古文学史论》,同时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版《中古文学史论集》的《自序》和《重版后记》。”由于此书征引古籍繁多,即便这两个出版社的编辑尽心尽力,重排本的错漏也在所难免。
不客气地说,随着此书版本的增加,遗憾只能是越来越多。因为,作为著名的现代文学史家,王瑶先生著作的校对难度往往被低估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个比较权威的“定本”或“典藏版”。
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抹杀1986年北大版的贡献。从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还增加了棠棣版欠缺的书名号(原未加书名线),工作量其实很大。更何况,钱、陆二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做了不少校订工作。正因此,王先生才刻意在《重版题记》中致谢。
选择最能代表王瑶先生的眼光、学养、才情与学术个性的《中古文学史论》来制作典藏版,最初曾设想直接采用棠棣版重印,后来发现不行。原因是,1986年北大版在整体结构上合并棠棣三书,可在具体文本的选择上,又采纳了不少1956年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的修订版。在《〈中古文学史论集〉自序》中,王先生称:“经过了这几年来的学习,现在重读一遍,觉得内容不妥之处很多;因此又抽暇重新整理了一下,删去了约三分之一的文章,把其余的也都作了一些修改,合为一册,就是现在这本《中古文学史论集》。”这里所做的修订,主要不是基于意识形态的高压,而是学术及文章方面的考量——校正了不少错漏及若干破句,还就文章结构做了一些调整,比如《玄言·山水·田园》一文便删去了论述陶渊明的三页多(与此版收入《关于陶渊明》有关)。而王先生“重行校读一遍并有所补正”的1986年版,这一章用的是删节本,而没有恢复棠棣版。
其实,之所以提出为这本不无遗憾的“经典之作”校订引文,很大程度是托现有各种古籍数据库的福。否则,工程极为浩大,很难下这个决心。这回的具体操作过程是:先请北大出版社提供电子文本,由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高恒文教授将每段引文与数据库相比对,列出所有差异之处;再由我一条条分辨,看是否需要改动,以及如何改动。我的工作原则是:能不改的地方尽量不改,需要校改的地方,尽可能出校注。只有一种情况,我径直改过来,那就是棠棣版并没有错,是日后各版的纰漏。这样的情况还真不少,大约有七八十处(含标点及字句)。至于为何不嫌麻烦,出了230多处校记,不是炫耀博学,而是基于对前辈学者的尊重。作者引古籍时使用的版本,与今人普遍阅读的“整理本”不同,不该以今律古,随意更改。不好擅自改动,可又希望体现学术的发展,于是采用了多出校记的办法。
整个校订工作的原则及方法,如哪些改、哪些不改,怎么改,如何标示等,参见书前的《校订说明》及书后的《校勘所据书目》。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标点符号的使用,顿号、逗号、分号还是句号,长句还是短句,感叹还是疑问,所有这些标示,因时且因人而异。对照今天各种权威的整理本,本书出现差异而不作改动的,有两三百处。基本想法是,只要不破句,就尊重作者的习惯。至于若干短句,作者虽加了引号,但没注明出处,尽管与经典文本略有出入,以其无伤大雅,也就不做校改了。
高恒文教授和我都不是古典文献专家,虽然尽力而为,修订的地方不下五百处(这里也有责任编辑徐丹丽的功劳),但因学识及精力所限,实在不敢夸口“完善”。
最后,我谨代表王先生诸多入室弟子,特别感谢为制作此典藏版《中古文学史论》而施以援手的高恒文教授,以及不计工本多次刊行王先生著作的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