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色入史笺——中国历史的色象》:陈鲁南著;中华书局出版。
图为《织色入史笺》一书中插画,唐代张萱《捣练图》(局部)。
《织色入史笺——中国历史的色象》是中华书局新近出版的一本庄严华丽的历史读物。烫金绣片的封面,五彩的丝线裸背装订,如同盛装一般把绚丽的中国历史庄重地铺展开来。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民族能像中华民族这样,几千年来对色彩如此痴情。红、青、黄、黑、白,以及它们之间的间色,这些直接的视觉感受,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以某种秩序不断地重新排列组合。国人以纤毫入微的区别赋予它们各种重大、深远、精准而繁复的社会含义。
颜色是一种政治文化
颜色的文化源远流长,直至今日,祖先留下的色彩观,仍然是影响我们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五种大色藏身于中国历史的各种记载中,作者细心地将它们从历史的点滴表述中抽取出来,横向对证,纵向梳理,加以深究。商周青铜器的金文,许慎的《说文解字》,《诗经》《左传》《礼记》中的寥寥数语,《晋书》《魏书》《旧唐书》《资治通鉴》的记录,历代文人的诗词歌赋,《红楼梦》《三国演义》等明清小说,甚至是《本草纲目》这样的著作,都没有逃过作者明察秋毫的眼睛。《织色入史笺》信息量之大令人拍案称奇,直呼过瘾。
作者研究颜色,在自然科学部分也涉及了少许,但从整体着墨来看,还是忘我地置身于文史研究当中的。颜色与政治文化的关系,在这本书里被赋以深情,娓娓道来。
比如紫色,这种介于红色与黑色之间的间色,经历可谓复杂。西周时期,紫草难以种植,紫色染料成为稀缺资源,能够拥有紫色,就成了权贵的象征。周朝后期,原本代表政治秩序的正色红色,被身穿紫色的诸侯权势欺压,以至于祭祀这样的重大场合,诸侯不再衣红,而是衣紫,令孔子大叹恶紫夺朱,礼崩乐坏。然而,秦始皇一统中国之后,定制官员服饰,上品为紫色,中品为赤色,下品为绿色。紫色自此成为名正言顺的高贵之色。刘氏汉朝,金印紫绶是官阶最高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权。秦汉以降,直至隋唐,紫色均为高级官员的朝服。
《韩非子》中“齐桓公好服紫”的故事也成为历代统治者诫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典型教材。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于是紫色成为齐国的流行色,以至于五匹白丝也换不到一匹紫色丝帛。尽管昂贵,全国百姓仍然抢买,此象令齐桓公忧心忡忡。宰相管仲建议,从齐王自身做起,不要再穿紫色衣服,并让齐王放出话来,说紫色衣服有臭气,谁穿了紫色衣服就不要靠近他。如此一来,齐国人都开始讨厌紫色。《韩非子》这样写道:“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
红、青、黄、黑、白,五种颜色,以及各种颜色之间的间色,每一种都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经历荣耀与落魄的多重磨砺,随着历史文化的变迁而命运多舛。中国的文卷史册,浩繁纷杂,诸多颜色散见其间,又剥离不得,它们正是承载着古人的智慧,裹杂着五颜六色的流光,去引领一个个时代的自新向前。可以说,研究色彩,就是研究中国历史上的政治文化,更有助于研究当今时代的国民心理。
文史爱好者在成长
《织色入史笺》的庞大信息量让人惊叹,然而,人们不会想到,书作者并非学界或文化圈的专业人士,而只是一名文史爱好者。
名家写文史给大众看,若能举重若轻,是大众的福分。十年来,这个福分滋养了一批文史爱好者。同时,整个社会个体表达的自由度也有了大幅提升,尤其是来自学术界、文化界的宽容,使这样的青年文史爱好者放下了“包袱”。虽然处于非专业研究领域,但他们已有了足够的自信拿起笔来,从他们所关心的视角开始写自己所崇敬着迷的那段历史,实现了从读者到作者的历史性成长。
《织色入史笺》的作者是一名普通公务员,但这批出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青年作者,有机会见证在各种社会思潮的交融激荡之下,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复苏、发芽、融合、发展。他们求知若渴,儿时读《上下五千年》,大学读白寿彝的《中国通史》、钱穆的《国史大纲》,也读柏杨的白话版《资治通鉴》。他们尽量坚持独立的判断和健康且新鲜的趣味,带着敬畏之心对中国历史文化进行寻根溯源,同时也在反思中探求中国人的精神坐标。他们思考,然后把思考和盘托出,他们以专业的精神考证、写作、分享,这一切正是在实践一种文化上的“反哺”。
“严凝雪夜正开花”,从《织色入史笺》中我们看到了优秀青年文史爱好者经过修炼,摒弃浮躁虚荣,正把个人的兴趣与孜孜以求的治学精神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优秀的文史普及读物。